满室重归安静。 一人写作业,一人玩手机,这种场景在他们两人之间并不少见。 早在姜以耳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就很喜欢黏在温戚身边,只因觉得她这个哥哥长得实在好看,不过那会儿对方已经住校,她鲜少能看到他,之后好不容易等到毕业了,结果转头就被告知他在外头租了一个屋子。 后面她慢慢长大,上了高中,学校离他住的地方坐公交仅仅需十几分钟,索性周末放假的时候就直接去他那儿,常常不回昶园。 直到这个学期。 姜以耳又想到宋蕴在她刚开学的时候跟她说的,让她这学期放假就不要去温戚那头了,回来自己弄点有营养的饭菜给她。 当时只是觉得宋蕴单纯是关心自己,倒是没有往别的方面想。 窗户开着,没有空气的对流,被带进来的风微弱得只卷得起书本的页脚,居高望下去,有男孩子骑着车经过,带着脚下的树叶也随他离开的方向追逐了几步,蚊子聚集在路灯下,显得幽暗跟清冷。 姜以耳下巴抵着笔盖,出了一小会神,扭头去看温戚,对方正手肘撑在椅子扶手托着脑袋,懒洋洋又闲适的坐姿。 察觉到她看过来,温戚从主任发过来的一份手术资料当中分出一抹心思,抬眼问她:“怎么了?” 姜以耳指了指手下的书:“这道题不会。” 温戚随即放下手机,双脚一提一落,脚跟用力就带着椅子滑到她身边,问:“哪?” 姜以耳将笔尖落到一道地理大题上。 这道题目她是真的不会,百度上只找到了答案,看不到解析。 温戚循着她笔尖看去—— “下图为部分经纬线图,30°N纬线与120°E经线相交于A地,A、B……” 很好,他看懂了图,看懂了文字,就是没看懂题目。 温戚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抬头,非常隐晦地告诉她一个事实:“我是理科生。” “不是说文理不分家吗?” “不分家哪来的文科生理科生。” “……好吧。”虽然都说地理是文科中的理科,要是拿一道同样被称为“理科中的文科”的生物题给她,她估计也弄不出来。 姜以耳不强人所难了,扯过另一张试卷,翻到一道数学题:“还有这个。” 往常在他租房那边最多问他的也是数学题,他不一定全会,但只要给他答案解析,几乎都能被他理出思路来,所以姜以耳对他在数学这方面的解惑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温戚看到是科目是数学,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是一道几何体。 他惯例看了题目一遍,想了会没理出个所以然来,接过解析,细致地一步步在脑子里进行分析。 解析大部分会简去一些基本或是有固定规律的知识点,尤其是几何体,经常直接告诉你由图得出某个结论,也不解释涉及的是哪部分知识,惹得人抓耳挠腮。 于是温戚获得了他数学教学路上的第一个滑铁卢。 他轻咳一声:“你哪个步骤不会?” 姜以耳手一指,不偏不倚落在温戚也搞不懂的地方。 “……你们老师没教过这个规律?” “没有。”姜以耳话音落下,对方没接话,她耐心地等着。 半晌,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姜以耳联系到他不好好直接解答而是罕见的废话一大堆的行为,犹疑了一会才问:“你是……不会?” “怎么可能,”温戚话接得迅速,“我基本弄懂了。” 不过就是个别地方没有理清而已。 姜以耳也听出了他这句话的潜意思了,张张嘴还没说些什么,就听到温戚接着问:“你其他地方有疑问吗?” “没有——” “那就行了,你这边直接当公式记就好。” “?” 面对姜以耳怀疑的目光,温戚义正辞严:“你信我,高材生都是这么学习的。” “……” 啥玩意儿? 姜以耳一阵语塞,但是看着对方说这话时实简直是毫不心虚,她唯好默默回正脑袋:“好的吧。”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生物,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不过高材生实在太可怜了呜呜呜,不仅要好好学习,居然还得负责替温戚背锅。 - 时间一晃一个星期过去,各地学生掰着手指倒数的又一个国家法定节假日终于被盼来,即便这个节日的意头不怎么好,不过并不妨碍姜以耳所在班级在放假的前一天充满了喜庆,宛若过年。 “清明节快乐!” “同乐!同乐!”班长大人笑容可掬,格外亲切。 J市位于沿海地区,不是当初改革开放那一大批城市中的一员,可胜在靠得近,加之几十年来周边城市的发展,慢慢的一并带动起J市的繁荣。 许多居住在其他一些经济情况一般的省市居民察觉到机遇,会趁着机会前来谋生,以致于十几年的日积月累下来,拥有J市户口的人不少,子子辈辈都扎根在本市的纯正本地人口却不多。 清明节只有一天的假期,多数人不会选择用这么短的时间赶回老家扫个墓,再舟车劳顿赶回来,所以对于大部分学子而言,清明节确实是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去浪的好日子。 可是姜以耳不同,她浪不了。 温承钦跟宋蕴当年同样是跨越了半个中国,从南部S市过来的,亲戚都不在这边,跟其他外来人员一样,他们一般隔两三年才会在过年期间回去住一段时间。 而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两个时间点,他们一家人会每年如一日般回去一两天——清明跟11月17日。 后者是她姑姑温歆的忌日。 姜以耳一开始以为今年她要参加高考就不带她了,抓紧一切的复习时间,没想到上周回校之前,温承钦一如既往叮嘱她记得提前请好假,收拾好身份证跟换洗衣物。 四月的S市不同于中部沿海城市的清凉,夏天的气息早早降临,清明时节的雨纷纷也丝毫掩盖不了闷热,姜以耳就只套了件薄外套跟一条黑色牛仔紧身裤,脚上蹬了双运动鞋,爬山必备好装备。 但一路上来还是被折腾得够呛,下着小雨又出太阳不知是个什么鬼操作,要不是自己对蚊虫有非一般的吸引力,她还真想直接脱了外衣赤膊上阵。 下过雨,墓地周遭的泥土湿漉漉一片,墓碑被雨水冲洗过,倒是还算干净,简单除草擦碑打扫过一遍,一番忙活后,开始备香烛之余祭祀。 姜以耳对她这个从未谋面过的姑姑了解得其实并不少,温承钦常常会在自己面前提起她的事,无论大小,可见父亲对她这位妹妹的感情是极深的。 温歆是温承钦继母嫁入家中时带过来的女儿,小温承钦六岁,虽是继妹,但两人关系却是意外的好。温歆的性格很闹,按温承钦的原话来讲,就是但凡有她在的地方就不会有安静,而性子讨喜得又不让人觉得聒噪。 读书时成绩很好,嫁给了高中同学,一个跟她实力相当的男孩子,两人十分相爱,后来在三十三岁那年因病去世。 温承钦把手上最后一张冥钞放进火堆里,噼里啪啦的火星瞬间将纸张舔舐,好在今天没有风。他叹了声气,看着墓碑上贴着的那张定格了年龄的黑白照,女人笑得明艳,一如二十多岁时还没经历过生活变故的模样。 姜以耳没敢当着宋蕴的面跟温戚亲昵地站在同一把伞下,举着酸软的胳膊正想换一只手撑伞,就见原本半蹲在墓前、正在烧纸的温承钦缓缓站起,然后扭头朝她看来。 姜以耳一瞧见这个动作,十分自觉地走前去站到他身边。 温承钦接过她手中的伞,看着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着眼睛鞠了三个躬,才继续对温歆说:“耳耳还有四个多月就成年,这么多年总算长大了,她今年参加高考,你记得帮帮她。” 姜以耳原本鞠完躬就没什么任务,结果一听到后一句话,忙不迭又重新合起手掌,虔诚庄重道:“姑姑——” 温承钦拍了她的后背一下:“叫姑妈。” “……姑妈,”姜以耳搞不懂着两个词的区别是什么,权当是地方习俗不同,乖乖换了个叫法,接着自己要说的,“我今年参加高考,你可一定要保佑我考个好大学,耳耳在这儿拜托您了。” 温承钦被她最后一句像模像样的话逗乐,好气又好笑,刚要赶人告诉她没别的事了,想起什么,回头找到自家儿子,让他站到自己跟姜以耳中间。 待他站了过来,温承钦往后侧方退了几步,才道:“温戚,你也像耳耳一样拜一拜。” 以往要是温戚没空,他也不会强制性一定要他请假,没想到偏偏是今年跟着过来了。 温戚闻言,顺手把伞递给姜以耳让她帮忙拿着,抬眼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女人的眼睛透着朝气,完全没有因为岁月而褪色,雨丝淅淅沥沥也模糊不了那份熟悉感。 他阖上眼,遮住那份若有所思。 宋蕴看着两人并肩的背影,眉心紧蹙,腰间突然盘过一只手,她侧头,身旁是她伴了半生的男人,时光容善,除了在他脸上赐了成熟,并无太多其他的痕迹。 “这样挺好。”温承钦叹谓道。 宋蕴抿抿唇,片刻才说:“好什么?争取下回让温戚带个老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