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海边的双层别墅,森冷的蓝白色调,坐落在距海平面约有二十来米的崖上。左右是细白的沙滩,脚下是大大小小的礁石和涌动的海水。
天色灰蒙,夕阳沉进海里已有一段时间。
海面浮动的波纹折射出银白的月光,夹杂着不远处灯塔的暖黄色光线,照进了这间别墅二层的房间。
沈淡秋正靠坐在落地窗前,微光描出他半边轮廓,让偶然窥见的人目眩神迷。
再往下一点,光线透不过的更深沉的黑暗中,另一个男人如孩童一般趴伏在他的腿上,两手虚环住他的腰,不安地紧拽住他的衬衫下摆。
“阿秋,你知道的吧?”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开,“我没有阿秋的话,会活不下去的。”
“嗯。”沈淡秋收回望向大海的视线,垂下眼,将修长的手指插入男人发间,从头顶滑下,“我不会死的。”
他这么说着,双眼却空茫不知落在何处,飘忽的尾音如星火坠落,被泯灭于黑暗。
男人仰起头,上半身肌肉紧绷成一道优美的弧度,虔诚地用唇轻轻触碰到沈淡秋的唇。
被如此小心翼翼亲吻到的沈淡秋没有动。
他只是保持着垂眼的样子,看着男人闭上眼后上挑的眼角,那里有一道晶莹的泪痕,缓缓沿着脸侧爬过。
……
十年前,或者是更早些的时候。
那时的沈淡秋还不是如今的样子,那时的他还只不过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孩子,虽不合群,却尚算是融洽地活在普通人类的生活里。
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但确实是难以找到比这更为贴切的形容了。
九月的末尾,温度渐渐开始褪去暑气,转向秋凉。
狭小的房间里没有开风扇,沈淡秋坐在书桌前,背脊挺直,沉默地面对摊开的试题册。身旁的家教手持一支铅笔,在纸上画画写写。
“……这道题大致就是这样,能理解吗?”
“……”沈淡秋鼻翼微动,嗅到身旁年轻男人身上飘来一丝汗味,垂眸不语。
“暂时不会也没关系,我们来看下一道题,和刚刚的题型一样。淡秋,你告诉我应该先从哪里入手?”
[陷阱题,容易忽略未知数为零时的取值。]
沈淡秋目光扫过题目,在心里默算得出答案后,便径直翻到最后的答案处印证。
“不要偷看答案!”家教反应慢半拍地遮住答案,拉开沈淡秋的小手道:“你要有耐心,来,我们一起做这道题。首先在坐标轴上画出……”
[已经六点半了啊,应该也快下课了。外面的那棵树上叶子又掉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掉完呢……]
沈淡秋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思绪已不知道发散到哪里……
傍晚,两个小时的补习结束,正上高中的哥哥沈元春也放学回了家。
沈淡秋坐在一旁,安静听着自己的家教与哥哥的对话。无非又是些重复着“不说话”、“无能为力”之类的言论。
沈元春从始至终没有发怒,甚至没有向沈淡秋看一眼。他举止得体地向那年轻的家教道了歉,拿出这两个小时的薪资将人送走。
关上门,沈元春回到客厅,对还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的沈淡秋道:“你不需要补习的话就早点说,爸爸在外面赚钱不是给你浪费的。”
沈淡秋只是沉默。
沈元春于是皱了皱眉,也不多言,便往自己房间走去。半途,他回过头来,道:“你如果有不懂的题,整理好放到我书桌上,我空闲的时候就教你。”
沈淡秋心中不屑,起身回了房,关门声比平时还稍响一些。
那时的沈淡秋到底还小,现在想来,沈元春尽管严谨到近乎不近人情,但作为一个哥哥,他确实可以算得上无比称职了。
沈淡秋家是单亲家庭,听说是由于母亲出轨,两个孩子被判给了父亲。那时的沈淡秋还未记事,沈元春倒是有些印象。也是因此,母亲的名字几乎从不在这个家里被提起,沈淡秋自然也无从得知关于母亲的事情,更不曾有享受过母爱的记忆。
但沈淡秋的沉默却不是因为这些,也没有什么令人同情的理由。
他只是偶然发觉沉默的美妙,便一直如此了。比起与他人交流,他更乐意在所有人都听不到的他自己的世界,对那些话语做出应答。
无论报以多大的恶意,用多粗鄙的言语回应,都不会有人指责或评价他。
大人们只会摸着他的脸颊,用虚伪的惋惜或同情的表情说:“多么漂亮的孩子啊,只可惜不会说话。”
哪怕沈淡秋在心底报以冷笑,那些人也是全然不知的。
沉默给沈淡秋带来了自由,但对于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来说,这个小小的怪癖也不免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
那个最大的麻烦,是一个叫做郑谷雨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