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石明义带着几个丐帮弟子和程在天往西狂奔,不知走了多久,才看见了一条大河。他们来到河边,但觉河阔水深、惊涛骇浪,身上都是一阵颤栗。
程在天见右前方有几艘大船,船里的几个老船夫头戴箬笠、身披蓑衣,都在那边弯钩垂钓,便想要上前搭话。石明义忙小声说道:“江湖险恶,小心为上。我们只在这高声地喊话,不要近前。”又对着那几个老船夫叫道:“江湖多波澜,靠山船不翻。几位前辈,我等是春光先生的族人,还请渡我等过江去!”程在天心中嘀咕:“不知这‘春光先生’是何许人也?”
只见一个老船夫登时转过身来,向着他们招手。石明义叫道:“前辈是要让我等上船么?”那船夫道:“没错,快上船罢!”其余几个叫道:“啊呀!你把鱼全都吓跑了。”
石明义道了声谢,带着丐帮弟子和程在天走了上前。这几艘船甚是宽大,他们便只上了方才的老船夫那一艘。稳坐船头的老船夫随风吟诵道:“滔滔不可测,一苇讵能航!”摇起桨来。另外几个船夫笑道:“你做不到‘路人借问遥招手’,不还是要把鱼儿惊走?”依旧在原地垂钓。
程在天暗暗叹道:“原来乡野之中,也有这样学识的人物。我们船上的老船夫,所吟不正是阴子坚所写的诗句么?至于那几个船夫,竟识得胡钉铰的诗,更是不可思议了。”忍不住说出来一句话:“老前辈学识真是渊博!胡钉铰的诗都识得。”
一听这话,那老船夫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愣了片刻,喃喃说道:“胡钉铰,胡钉铰……”石明义不解,道:“胡钉铰是谁?”老船夫叹道:“他,他就是……先父啊。先父少时家贫,只好替人修锅补碗为生,故而被人叫做‘胡钉铰’。”又问程在天:“敢问少侠又是如何得知的?”
程在天第一次听见有人称呼他“少侠”,窃笑了一阵,心中想道:“我固然是年少,但称不上什么‘侠’。这‘少侠’二字,听起来太也奇怪。”于是答道:“晚辈只是略微读过些书,识得一些词句。这‘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两句,颇具神韵,因而教书先生在讲时颇为赞赏,一时起兴就把作者的生平都大略说了。不料这胡老先生,竟是前辈的先父。”
那老船夫稀疏的白发在风中轻轻拂动,慨叹道:“先父离世,已不知在是多少年前。往事历历,无非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既是追不上,又何须再忆起?我们这几个老头子,最小的也有六十多岁了,许久以前我们便相约在这‘缥缈江’上避世隐居,风起而航、浪停而息。我如今不姓胡,不姓张,也不姓李;我们几个老头子早已是无名无姓,外人见了,只好叫我们‘船中五老’。哈哈,这名儿可起得贴切。”
程在天和石明义等人小的有十余岁的,大的有四十余岁的,但此刻听了他的话,口上虽是不说,心中都是感慨万千。
老船夫不再说话,加速划桨。他们所在的船驶出了好一大段水路,忽的船身就被一团团云雾围绕住,霎时间烟云缥缈,如临仙境。程在天心旷神怡,暗暗赞叹道:“果真是‘缥缈江’!”石明义双目不能视物,皱眉道:“这江上怎的就多了这许多烟?”
那老船夫哈哈笑道:“这位大侠少安毋躁,且用心瞧瞧四周的风景,岂不更好?”石明义道:“风景再好,也须人看。如今用眼看不清风景,哪里好了?”
只听老船夫笑而不绝,良久才说道:“老夫可有说过‘用眼来看’?世间万物,常人大都是从眼中来看,眼看不见,也就没了法子。殊不知除了用眼来看,还可用心来看。肉眼终属凡胎,心眼却可入化境。”石明义道:“老前辈说话,好生奇怪!”
这石明义和那几个丐帮弟子出身低微,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也不识得几个,怎知他话中真意?而程在天是书香世家出身,又家教甚严,年纪轻轻便读了不少的书,博览不敢说,却也算得上是有所涉猎了。加之他天资颖悟,把这话来回地想,也便领会了。
又驶出了好久,云雾渐散,对面江边的一草一木都现于眼帘。渐渐地到了岸边,老船夫把船一泊,对他们说道:“方才相遇,如今作别,皆是因缘。诸位请上岸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