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不可再饮酒了。”严向岚将一把闻人牧怀里的酒坛夺过,闻人牧抢不过她,摔倒在地,只恶狠狠地盯着她。严向岚被她盯得心中害怕,边扶她边说道,“阿芷进宫去了,她,她就快来了。”
“她去宫里做什么?宫里是人待的地方么?那里没有人,只有恶鬼!她连她母妃的忌辰也不记得么?她这个忤逆的畜生!”闻人牧此刻披头散发,举止癫狂,她父亲晚年时曾因下狱害上了狂病,莫非她也有狂病?
严向岚骇得张大了嘴,既怕她发狂,也怕她发病,抱住了她,央求道:“师父,莫说了,切莫再说了!”
“有何不可说!”闻人牧一把推开严向岚,撞碎了她身边的酒坛,她将手狠狠按进那些碎裂的陶片中,霎时间鲜血直流,她却痛快地笑了,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我骂她只因齐铭那老畜生生了她!你呢?你又算是什么东西!”齐铭正是当今天子的名讳。
严向岚好似没听见她的辱骂,只捧起她的手,用手挑去血肉中细碎的陶片,用帕子包好。
“你管我做什么!”闻人牧将那包手的帕子扯掉,指着屋门对她喊,“你滚,滚!”
“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闻人牧挣扎着欲从地上爬起,但她胸中如擂鼓,耳中也轰鸣,头晕目眩间眼前只剩黑压压一片,复如软泥一般倒在地上。她手足并用向前爬去,掌中血渍蜿蜒了一路,忽然大笑起来,自嘲道,“我是什么呢……我又是什么?我不过是他齐铭的一条狗,一条狗罢了!”
严向岚担忧地望着闻人牧,在她身后膝行,相距不过半步。果然,闻人牧狂笑半晌后,遽然一滞,便向一旁倒去。严向岚将她捞进怀中,只见她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两眼上翻,嘴巴大张,脖子一梗一梗地向后仰,喉中“嗬嗬”作响,顷刻间唇上便染了一圈紫绀。
还未待严向岚有所反应,闻人牧突然搐搦起来,她两条腿不停在地上踢蹬,枯瘦的双手青筋暴起,随着抽动一下下砸在地上。她腰背反弓着将胸脯高高顶起,翕动的鼻子和开合的嘴巴里不仅吸不到一丝空气,还涌出了带着血色的白沫。
像极了一条濒死的鱼。
严向岚紧紧将她揽住,慌张地从随身的荷包中掏出一丸药丸,压到她舌下,抚着她的胸口为她顺气,柔声宽慰道:“师父,没事,没事了。不急,不着急。”她强自稳着声音,却泪流满面。
闻人牧挣扎了好一阵儿才平息下来,她脚上鞋袜已被踢掉,身下亦是一片狼藉。
严向岚侧耳在她口鼻处听了一会,才放下心来,这一松懈抽走了她周身的气力,她抱着闻人牧瘫倒在地。
闻人牧无知无觉地躺在严向岚怀里,她真的不算年轻了,满头发丝散落铺开,竟有半数是白的。
严向岚用手擦去了她嘴角流下的一线涎水,又用嘴吻去了她眼角的泪痕,最终将脸埋进了她半黑半白的发中,如痴如醉。
污秽、破碎;惶愧、愤怼。谁人无罪?
但这一切都和赵青元没半点儿关系,她眼下正骑着马、哼着曲儿往涿鹿营赶呢。
防山大营是京郊绵延三十余里的一片营地的统称,这其中有十来个大大小小的营地,涿鹿营便是其中之一。
涿鹿是黄帝的初都,据说黄帝便是在涿鹿大败了蚩尤,奠定其占据中原的基础。
涿鹿营环形而置,辕门四开,前后左右都与其它营地相衔、互拱,是个中规中矩的营地。而涿鹿营里的兵丁,却未必中规中矩。
“他奶奶的,倒了八辈儿的血霉!”说话这人是个壮实的虬髯汉子,名叫裴敦,乃是个百长。他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骂道,“也不知大将军怎么想的,居然派个娘们儿来掌营?还偏偏掌咱们涿鹿营!”
他话一出口,便引来一众人的附和:“谁说不是呢?以后这脸都不知往哪儿搁!谁教人家生得好,人家可是大将军的亲闺女!”
这人说完,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马上有人接口:“有什么不满足?你莫拿自己当兵,只当自个儿是个龟奴,每天端茶倒水地伺候着。要是伺候好了,嘿嘿,”他咧着嘴猥琐一笑,道,“说不定夜里还让你进帐伺候呢!”
“你说什么!”他几人聊得正酣,一旁风风火火冲过来一个男子,一把将这说话之人提了起来。此人脸大头圆,不是于投是谁?他此时已是个副尉,也蓄起了须,再无当年的青涩。
“老子说老子的,关你屁事!”裴敦拍案而起。他只是个百长,却敢和于投叫板,这涿鹿营中的匪气与悍气,真是不容小觑。
于投果然被他吸引,放下手里提着的兵丁,三两步走到他面前,用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他,喝道:“你敢再说一次?”
“说一次、说十次、说一百次,又有何不敢?”裴敦丝毫不惧,回瞪着他。
“打,打!去校场上打!”看热闹的人,从不嫌事大,见他二人呛起声来,周遭早乌压压地围上了一圈人。他二人都是好面儿的,被人簇拥、推搡着,眼看就要到校场上见个真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