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杞说:“原来你也有这般禄蠹之心!”说完怕她生气,赶紧又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凤栖只是浅浅一笑,拨开哥哥的手说:“哎呀,头发都给你摸毛糙了。”
她的双眼在月光下斜瞥过凤杞,眸子里仿佛也有两个亮晶晶的小月亮,钩子似的又亮,又引人。
她说:“哥哥这段日子也会参与相公们的大朝会?”
凤杞说:“大朝会、常朝会参加,听众臣议事,但垂拱殿早朝没我的份儿——就有,也听不懂。”
垂拱殿早朝是皇帝分拨召见中书、枢密和六部的决策性朝会,当然轮不到凤杞。即便是每次参加朝会,都已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认真听朝臣们汇报一件件一桩桩令人头疼的破事儿,还冷不丁听官家提问他:“阿杞你怎么看?”
凤杞每次几乎都是结结巴巴胡乱说几句,然后就很清楚地听见背后的朝臣里有人发出的嗤笑,有人鼻子里不屑地一声“哼”,还有人在叹气,大概觉得如果把偌大的国家交给这样一位“太子”,实在不是国家之福。凤杞在前列,不能回顾,只能苦着脸陪笑,心里却又惭愧又不安,然而知道自己纨绔了近二十年,即便是要好好学习朝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所以到最后,就只剩了逃避之心了。
凤栖说:“哥哥韬光养晦,并不是坏事。”
“不过呢,”她歪了歪脑袋,“可不可以帮我打听件事儿?”
凤杞疼爱这个妹妹,责无旁贷地说:“你说,我打听得到,就一定帮你打听。”
凤栖说:“我这次回京吧,有件奇遇。路上遇见个落魄书生——”
凤杞已然打断笑道:“怎么,和话本里写的似的,王府千金看上了落魄书生?”
“胡说八道!”凤栖娇嗔地捶了他一下,“你哪里看出我眼皮子这么浅?正经说呢,别闹!他干掉了一个斥候,又与我协作拿到了另一个。入京的时候,兹事体大,连我都在城门口扣留了一阵子,爹爹亲自出面才把我接走。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但那个斥候审问得怎么样了,我也有些想知道呢。”
凤杞说:“这倒不算很难办。我名分上管着府尹的事务——当然实则并不做事,但和权知府尹沈素节关系一直不错,打听个消息应该不难。”(3)
又再次坏坏笑道:“那么,那个落魄书生要不要我也来打听打听?”
凤栖正中下怀,故意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就顺便打听一下呗。”
凤杞道:“最好有个名字,不然,普普通通一个落魄书生,只怕人家已经忘了是谁了。”
凤栖说:“他说,他叫高云桐。”
“啊?”这下轮到凤杞发愣了,“高云桐?!”
“怎么?”凤栖瞥了瞥他,“高云桐头上长角?”
“不是……”凤杞说,“刚刚我吟唱的那首《木兰花慢》就是高云桐填的词,就是那个以白身上书、剑指东府平章事章谊的区区太学生,在勾栏瓦肆那群歌姬那里,都尊称他‘高公子’或称表字‘嘉树’。他……他不是被赶出去了嘛?怎么又回汴京了?!”
凤杞大概自己也好奇起来,拍拍胸脯说:“就为这首《木兰花慢》,我也得打听打听高云桐呀,能写这样一笔好词的人,自然是胸有丘壑的,我也佩服得紧呢。”
第二天,丫鬟们在外面热火朝天地收拾行李、铺陈房间,凤栖却一声不吱独自待在闺房里,溶月几回进来,一会儿问“娘子饿不饿?”一会儿问:“娘子喝不喝茶?”一会儿又请示:“这个瓷瓶要放在哪里好看?”……
凤栖终于受不了她了,笑着说:“我饿了渴了,自然要叫你;东西放在哪儿,你看着办就是了,或者干脆等我亲自出来收拾得了。能不能让我静静地写一会儿字?”
溶月也终于陪着笑说:“娘子,王妃说了,今日要拾掇好,她午后要来看看——估计是怕奴们偷懒,怠慢了娘子。您要不多吩咐几句,哪里整理得不好,奴们轻的挨顿骂,重的只怕就要挨板子了。”
凤栖冷笑道:“她要嫌哪里不好,你们一概推说是我让这样放的。我懒得管这些破事!”
手中笔未停,动作却有些浮躁起来。
没多会儿,溶月又飞奔到门口,说:“娘子,您得停停笔。”
凤栖料想是嫡母过来了,虽然气不打一处来,却也不能不按着礼仪出去迎接。
她倒覆了刚刚写的花笺,用小墨碟压着,拍拍衣服上的褶皱,就冷着一张清水脸到门口去迎接。
看到溶月嬉皮笑脸的模样,她心里有些奇怪,而直到看见凤杞的笑面孔,凤栖才放松了心情,笑道:“原来是哥哥。”
“你以为是谁?”凤杞笑道,“你打算怎么谢我?”
想必是她昨天托凤杞打听的事儿有确切消息了,于是她笑道:“哥哥想要什么?”
凤杞仰天想了想:“先点一盏好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