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拿过赞了一通,而后翻到衣襟里,看到那个印章似的圆圆的“晋”字,挑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蓼回答:“回禀圣人,怕缴库的时候难以辨别,所以绣个记号。”看了一眼又说:“这一件呢,是第四个小女凤栖做的。”
陈皇后说:“王妃太谦虚了,四郡主不仅心灵手巧,而且絮得这么厚的丝绵,真是菩萨心肠。看看,这‘晋’字用的秦篆,这是以针为笔呀!啧啧,太精致了,不知道谁有福分穿上这一件?”
周蓼矜持地笑着,而后说:“她算是挺灵巧,只是脾气给她爹爹惯得不好。妾尚想求圣人给亭娘指婚呢,她有时候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若有圣人指婚,能多少给她些脸面。”
“哦?是哪家的少年郎?”
“是平章事章相公的侄子。”
皇后点点头:“啊,我晓得,命硬些,但确实是个翩翩公子。”但转而又说:“不过先不急吧,这段日子在忙杞哥儿入继的事,我想杞哥儿也是十七岁的弱冠儿郎了,还是个光棍儿,入继礼和指婚可以一起办——哥哥先定亲,再轮到妹妹,也更合理不是?”
周蓼笑着说:“是是!圣人虑得极是!亭娘呢也不急,妾这里还打算先相看相看,再合一合八字。”
陈皇后笑道:“我倒是都见过,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然而等周蓼告退后,陈皇后的脸色就掉了下来。她对身边侍奉的女官冷笑:“不愧是周相公的女儿,打得一手好算盘!”
女官说:“可不,儿子当太子,女儿与平章事家结亲——周相公当年把持朝政的风光就该由晋王家继承了。可官家心里岂不明镜儿似的?再说,那是谁肚子里出来的?她倒也不怕膈应了人家?!”
陈皇后道:“半斤八两。那章公子命中克妻,已经有两位娘子没过门就没了,只怕疼子孙人家的女孩儿都舍不得给他了。”
陈皇后又道:“看看官家还在不在垂拱殿与相公们谈事,不忙的话请他过来。”
女官“呃”了一声,低八度说:“官家在与刘仙人论道呢。”
陈皇后叹了口气:“那就不急吧,等他们谈完了再说。”
不管怎么说,皇帝收过继子、册立太子的礼仪一步一步在办。宫里宫外都是喜气洋洋忙成一片。
与大梁签盟誓的北卢自然早早地派了使节过来道贺,金珠皮毛等礼物也是一车一车地装过来。沈素节作为汴京的府尹,自然忙得脚不点地,使臣的公馆布置在御街西侧,繁华热闹不说,离最销魂的勾栏瓦肆也不远,真正是男人们喜闻乐见的好地方。
沈素节拍拍手上的灰尘,自语道:“忙了这一阵的俗务,连填词的工夫都没有。”于是心念忽动,对衙门里的人正色道:“今儿我去大相国寺巡查,那里瓦子极多,人色繁杂,要好好查清楚,别闹出事情。”
【勾栏瓦肆的“瓦”可以称作“瓦子”,就是文艺表演场所,官伎表演只是其中一种。】
下属的小吏哪个不是人精,笑道:“不错呢,北卢的使臣,一定会去逛一逛的,得盘查好了。府尹要不要带些好酒去?唱曲儿的小娘子那里也得查一查,疏忽不得。只是光看看不出什么,还是要灌到半醺最易发现问题。”
沈素节笑起来:“不错不错,你最知道我的脾气。回头赏你。”
他把官服换成了日常的长衫,小轿一乘,来到汴京最热闹的地方。街上自然有巡查的禁军,他只从轿帘里张了张,而后就兴致勃勃到了一座酒楼,找了间私密的齐楚阁儿坐下:“酒我自己带了,配几个下酒的碟子。”
店小二极熟稔的,笑着把桌面掸了又掸,问道:“还是官人素来最爱的螃蟹酿橙、炙羊肉、拌酸笋、糖醋酥骨鱼?再来一大盘炉鸭芝麻饼?”
沈素节拍拍桌子:“不错!”
店小二又笑着低声问:“叫局的话……还是何家的小姐?”
沈素节愣了一愣:“唉,这几天没有新词啊,要是娉娉问我要这份窗课本子,我交不出来啊!”
店小二左右看看:“咦,沈官人那位太学里的朋友呢?那公子不是下笔千言,倚马可待吗?”
沈素节笑道:“你小子,说话还挺古雅!”
紧跟着又叹气:“他来不了咯!”
店小二问:“还是太学生上书闹事那件事啊?唉,高公子也是够倒霉的,出头的椽子先烂,年轻人难免不懂这些道理啊。”
沈素节脸一板:“你个老梆子又懂什么鬼?这是读书人的节气!”敲敲桌子喝道:“上菜上菜,派人拿我的名帖到搊弹何家请何娉娉去。”
“好嘞!”
“慢点!”
“沈官人还有什么吩咐?”店小二旋磨儿转回身。
沈素节嘬牙花子自顾自笑了一会儿,才对店小二说:“拿笔墨纸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