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修已经在他爹爹的书室里站了快半炷香的时间了,他爹今日倒也不急着开口教训他,就坐在书桌后面一口茶一口茶慢悠悠地喝着,手里头闲闲地在翻着诗集。
他渐渐地就跟着那本诗集飘走了思绪,心里略疑惑地想也不知爹爹为什么偏喜欢摆出副很有学问的样子,明明又不是很懂。
“想明白今日这桩事了么?”蒋世泽冷不丁地开了口。
蒋修回过神,当即规矩地答道:“想明白了,我不该与同窗争强斗气,连累朋友。”
蒋世泽抬眸看向儿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那你觉得爹爹为何起先不让你认下那笔账,后来却又当着你姚大丈的面帮你认了呢?”
蒋修愣了愣,这才开始认真回忆起了当时细节。
“爹爹……”他试探地朝父亲看去,犹豫着道,“是不想让姚大丈觉得您傻?”
所以才要把姚家人叫到家里,当面锣对面鼓地让那少年先把欠账的人指出来,然后自家才出面认下这笔账。蒋修想明白了,觉得这大约就类似于“做好事要留名”?不然姚大郎只怕还在沾沾自得呢。
蒋世泽听了这话,抬眉薄斥道:“你老子的确不傻,用不着你说。”
儿子这话答得虽糙了些,但却是说对了。
蒋世泽嘲归嘲,心里却不免有些欣慰和得意,和姚人良那两个儿子比起来,自家大郎可争气太多。
“第一,”他这才正式开始了教子,“为人有情义是对的,但别把自己变成傻子,更别让他人将你当傻子。”
“第二,以后做事要多动脑子,少逞意气。你这次只是害得自己病了一场,可若是家中大事也由得你这般与人斗气去做,只怕咱家就算是富可敌国也要被你给败光。”蒋世泽道,“再有,找人帮忙也要找个能帮得上忙的,一件这么小的事也能惊动到巷子里这么多长辈,这就是你自己的无能。”
蒋修起先以为父亲是要教训他贪玩好耍在外头惹事,原本心里还有点点不平,毕竟本就是袁四郎耍手段在先,他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唯一让他内疚的就是连累了谢暎,所以他才没有半句辩解。
却没想到父亲说的是这些。
蒋修呆了呆,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高兴道:“那爹爹不怪其他人帮我?”
蒋世泽知他关心的是谢暎,也笑了一笑,说道:“你能请得动朋友帮忙,那是你的本事,对错我都只认你。至于其他人,那是你应当去表示态度的,而不是爹娘。”
蒋修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若是孩儿错了,爹爹就只管揍我,若是我朋友不好,那也该是孩儿自己与人家说。”
蒋世泽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儿子的脸:“孺子可教。”
蒋修别扭地红着脸抗议:“爹,我又不是娇娇!”
蒋世泽哈哈大笑。
次日清早,蒋修便先专门去了谢家喊谢暎上学,两人一照面,彼此都不约而同地在打量着对方。
“你没事吧?昨晚谢夫子骂你了么?”他边小声问着谢暎,边探着目光往对方身后的院子里望了一眼。
谢暎笑笑,说道:“没有。”又问,“你爹爹罚你了么?”
“没。”蒋修这下才真正高兴了,说话时又恢复了以往的爽朗,他伸手搭住谢暎的肩膀,说道,“谢元郎,咱们以后可就是共过患难的死党了。”
谢暎笑了笑,开口时语气很平静:“为党可以,但我年纪还小,希望你能让我活得久些。”
蒋修一怔,新鲜道:“你怎么还学会嘲人了?”
谢暎只道:“走吧,上学了。”
两人刚说完话迈开步子要走,就见不远处的姚家开了大门,接着姚二郎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三人两方乍然相对,姚二郎不由红着脸尴尬地低下了头。
虽然父亲说让他要比从前更尽心地和蒋修相处,他也想好了今日到学里要主动找蒋修说话,可突然间这么毫无准备地对上,他还是猝不及防地感到了一阵局促。
蒋修顿了顿,却是主动开口唤道:“姚二郎,你是还没睡醒么?”
姚二郎闻言一怔,似有些惊愕地抬了眸看来,然后回过神,便笑着快步跑到了蒋修和谢暎的面前。
“修哥儿,元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昨天对不起,我也吓到了。”
谢暎浅浅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蒋修道:“行了,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胆子小。”随即招呼两人,“走吧,上学去。”
行至巷头,三人又正好碰上了坐在车里等候的沈约。
“我听说昨天巷子里闹了一阵,”他朝着对面车窗里的蒋修等人说道,“你们没事吧?”
蒋修笑道:“反正我们都没事。”
沈约其实已经从家里下人那里听说了,昨日蒋家那般大的动静,就是想让人不知道姚大郎干了什么事都难。
此时他见蒋修这样说,心里也就了然了,于是点点头不再多问,关上车窗,与旁车顺次缓缓往巷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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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七,沈家老太太的大寿宴席终于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