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杙的脸色终于惨白,她记得顾青说过,疟邪侵体就是疟疾,是一种间歇性寒热发作,有时伴随惊厥等病症的疾病,民间又叫打摆子。此病极其凶险,体温急速上升者有可能在数个时辰之内骤死。目前尚不清楚病因,所以民间很难根治,但传说这个病多和沼泽地的瘴气有关。
岑杙大脑空茫茫一片,像天塌了似的,不亚于万箭穿心。攥着女儿的手,看着她磕着牙痛苦地呻|吟着,又心疼又懊悔,恨不能把命换给她。
“大夫,可有的治?”
那白胡子的老大夫,见她明明嘴唇都白了,还维持着镇定,安抚道:“相公莫慌,令爱发病的症状还算轻,如果天亮前能退热,就能挺过去。”他又补充道:“我不算这里治疟邪最好的大夫,南城郊的青衣寨里有个叫青麻婆的大夫,她最擅长治疟疾,咱们这里小儿发热都第一时间往她那儿送。经她治的疟邪,十有七八都能好全,而且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她从不出外诊,现在城门又关了,相公可明日一大早带令爱前去诊治。”
岑杙一听,像从溺水中抓到一根浮木,“我们现在就出城去,大夫能不能帮忙带路,找到青麻婆的住处。必有重金酬谢。”
那大夫热心道:“我医馆里还有几个病人,实在走不得,不过可以让小徒带你们去。我这里带了几片薄荷叶,可以让令爱含在嘴里,利于去热。”
“多谢大夫!如若小女此番得救,我会亲自登门拜谢。”
岑杙感激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岑相公言重了。岑相公既然有门路,就赶紧去吧。这种病越早治越早好。”那大夫忽然比她还要焦急起来。岑杙明白他的意思,一刻也不敢耽搁,把薄荷叶塞到女儿嘴里,给她裹上防风的斗笠,“火火,别怕,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马上就不难受了。”
镜中早已将车马停在门口,依岑杙先前吩咐,在车厢里铺了厚厚的软垫,又在外罩了两层防水布,即便是大雨依然能够成行。居悠举着伞罩住她们,自己却淋了通透,岑杙上车后对居悠道:“你留下来照顾陛下,待她醒了马上带她来青衣寨。”居悠郑重地点点头。
也许是冥冥中天注定吧,马车刚要起行,小皇太女突然哼唧了声,“娘亲……”
这是她昏睡后说的第一个词,岑杙心软到了极处,“火火是不是想娘亲了?”
她“嗯”了声,糯糯地哼道:“娘亲……抱抱。”岑杙心里突然有一个前所未有的,非常强烈的念头,使她毫不犹豫地敲停了马车,“等我一下。”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跳下车直往客栈奔去。不久后就把李靖梣抱了出来,和女儿一样,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成了蚕茧,还在沉沉睡着。岑杙将她抱进马车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折腾,好像是为了女儿,也好像是为了自己。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无论如何,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她把母女两个放在一处,让她们互相靠着,看到清浊迷蒙中本能地朝李靖梣依偎了过去,眼泪上涌,一阵悲酸。她忙关好车门,挡住袭来的冷风。绝对没有想到,这可能是她人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镜中早已派人去南城门打点,马车一路疾行出了城。到了南城郊,车轮却陷入泥泞中,动弹不得。
岑杙抱着女儿心急如焚。这条路注定是孤独黑暗的,她一人独醒,两个人安眠,所有决断只能自己来做。稍有差池,也许就是万劫不复的结果。她当机立断地跳下车来,抱着女儿徒步前行。镜中执着火炬在前头引路。雨虽然停了,但山间空气却非常潮湿。走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岑杙临行前跟客栈老板借的一只竹篓起了大用处,走累了就把清浊放在里面,和居悠轮流背着。而几个侍卫轮流背着李靖梣。也许是呼吸了山间的空气,小家伙的烧竟退了些,半路像个小知了猴似的拱了出来,讷讷地问她们要去哪里?岑杙一激动就告诉她,要带她去山里找一个神仙婆婆。
那姓陈的小徒指着不远处的黑山轮廓,说那里就是白青山了,山下分布了好多寨子,有大有小,多是阙裔族后裔。青衣寨是个不起眼的小寨,就位于最东边的青山上,而青麻婆的居处就在山脚下的一处竹屋里。
岑杙似乎看到山脚下的亮光了,不顾腿酸,越走越快,恨不能一步跨过去。
天亮前终于到了目的地。本以为需要排队的,因为听那小徒说,青麻婆的医术很高,周围寨子里的人,往往天不亮就来排队,非急症的人有时候排到中午都未必能见到青麻婆本人。但是当她们站在两棵郁郁葱葱的龙眼树中间,往里张望那青麻医庐时,却发现竹屋前一个人也没有。
非但屋前没有人,屋子里也一个人都没有。连窗户都关的死死的,一看就是很久没住人的样子。岑杙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时有个背柴大汉路过医庐,看他们像是生人,好心地对他们道:“你们是来求医的吧?最近都不要来了。这青麻婆惹上麻烦了,看不了病了。”岑杙心头一紧,连忙去问:“大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冒雨赶了一整夜的路,就是为了来找青麻婆探病,怎地她又不给人看了?”
“她不是不给人看,是去外边躲灾了。”
“怎么讲?”
那大爷看看左右无人,便放下柴,“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要乱说啊。一个月前,我们这里有家大户的儿子癫痫发作,到青麻婆这里看病,青麻婆费心给治好了,不成想那大户的儿子回去后不知怎地却成了傻子。那大户找上门来,非要说是青麻婆用错了药,故意把他儿子弄成了痴傻,要求赔偿。
其实事情都过去半个多月了,我先前还看到他儿子活蹦乱跳的,癫痫好了,一点问题都没有。谁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痴傻了。青麻婆把药单拿去给村长看了,都说没什么问题,但这大户就卯上青麻婆了。还拉来了寨里有名的恶霸,在医庐里一阵打杂。要不是村长派了些人拦着,这医庐就不在了。
唉!青麻婆的女儿女婿担心那大户再来找麻烦,就把青麻婆接到自己家了,但那无赖不死心,扬言只要青麻婆回来,他还要来寻仇。你说,青麻婆还敢回来吗?”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镜中,竟然气得破口大骂,“岂有此理!这家大户是什么来头?难道就没人管吗?”
“嘿,实不相瞒,这家大户是族长的亲戚,在所有寨子里横行霸道惯了,连村长都不敢管。除了躲,这事儿真没辙。”
岑杙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那青麻婆走了多长时间了,她家女儿女婿住在哪里?”
“十天前走的,她女儿嫁给了汉家的一名小吏,现在都住在临县县城里,离此地得有两三天路程吧。”
岑杙一听心凉到极处。就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棒子,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两三天的话,无论如何都赶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