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能够活着从深宫那样的环境中走出来,必然不是好相与之辈。 第二日五更天,沐婉宁便在桃枝的侍候下起了身,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夹袄,松鼠皮缝制的软鞋,披了同色的斗篷,梳了端正的丫髻,头上扣着两个小小的金环,在丫鬟们的簇拥下来到了主院的抱厦中。 薛氏已经把钥匙和账本送过来了,侯府的中馈之争,几乎是沐婉宁以压倒性的胜利而告终,没有任何悬念地拿到了中馈之权。 小小的人儿站在台阶上,抱厦的门前站着近两百个妇人,全部都是侍候内院的,这些人是近些年进来的,还是祖母和母亲曾经留下来的,沐婉宁不知道,她没有来得及看花名册,也根本不想看花名册,是自己人或不是自己人意义不大,完全取决于己方有多大的实力。 夏荷陪侍在旁边,她看到郡主才七岁,站在这一大群人面前,丝毫不怯场,也未免有些惊奇。原以为沐婉宁会说什么,谁知道,她只把钥匙和账册往自己手上一放,就对府里的仆妇婆子们说,“在侯府的主母进府之前,府中的中馈由我来掌管,一应大小事务你们都回到夏荷姑姑这里,由夏荷姑姑定夺,有决定不了的,再回给我!” 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夏荷想,她接过了账册和钥匙,只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这些平常跟着薛氏混的下人们便有一种泰山压顶的威压感,战战兢兢地,把头低得更狠了。 沐婉宁扭头,从抱厦前后敞开的大门内,看了一眼主院,萧条不堪,哪怕这主院在沐婉宁的记忆中没有任何颜色,可这依然是父亲和母亲的代名词,杂草丛生,荒凉如坟场,依然让她很不舒服。 她从主院出来的时候,心情就很不好,恰好遇到了沐二小姐带着丫鬟们出来采花,两人在院子里对了个正着。 沐妙宁把从花园里剪下来的一朵月季随手扔在了丫鬟手里的花篮中,她拍了拍手,便有丫鬟上前来,递了帕子给她。沐妙宁身为一个礼部侍郎,还是被边缘化了的四品官的女儿,身后跟了四个丫鬟,四个婆子,排场比沐婉宁这个侯府千金和特封的一品郡主还要大。 略过沐婉宁的长相和气质,沐妙宁比起她来,更像是一个被宠爱,身份高贵的贵女。 两个人只对了个面,沐婉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连沐妙宁没有给她行礼都没计较,便甩手走开了。 梨枝平常胆小怕事,但有沐婉宁在旁边,她就忘了怕事,反而喜欢揪人的小辫子。等走得远了一些,梨枝便低声叨咕,“郡主,二小姐在偷偷地挤眼睛,对郡主很是无礼。” 沐婉宁笑了一下,“你也说了,她只敢偷偷地,既然是偷偷地,那本郡主就大发慈悲地当做不知道好了。” 她一大早听桃枝说,哥哥托人给她带了口信,说是皇上伯伯下了旨,让爹爹赶紧回来,从汉中郡到长安,路途虽然遥远,但现在这季节,路上也好走,一两个月的时间,爹爹应该是能够回来的。 她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她要听哥哥亲口说。 沐庭云早已经打完了一套拳,才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就看到妹妹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脚踩在了裙摆上,差点摔了一脚。沐庭云一步冲了过去,把妹妹搂在了怀里,反而被她嫌弃得捏住了鼻子,“哥哥,你身上真臭!” 沐庭云气得要死,恨不得把妹妹一把扔出去,他咬了咬牙,却见妹妹格外不淑女地一笑,伸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处,咯咯地笑起来,“哥哥,骗你的,谁让你不洗澡?” 我不是还没来得及洗吗?但沐庭云知道,和谁讲道理都不要和妹妹讲道理,因为永远都讲不过她。他捏了捏妹妹的脸蛋儿,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扒下来,“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吃早膳。” 这么早来,可不就是为了在哥哥这里蹭一顿早饭? 沐婉宁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沐庭云已经洗漱了一番出来,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子的吃食,熬得恰到好处的粳米粥,皮薄馅儿多的包子,蒸得暄软香甜的米糕,几样滴了香油格外诱人的小菜,还有用石磨磨出来的豆浆…… 两个人各自端了一碗小粥,正要开始吃,院子里就有个声音扬起来,直呼沐庭云的大名,“出来,小王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你连接风宴都没摆上,小王亲自过府,你都不出来迎接的吗?” 沐庭云听了这人的声音,略有些紧张地朝自家妹妹望过去,见妹妹皱着眉头,小小年纪,眉间一道“川”字,几乎成小老头了,“宁宁,你……” “沐庭云,你敢装死?” 院子外的话音方落,沐婉宁便抓起手里的筷子,朝门外一掷出去。 “哎哟!” 方才一直在外面叨叨个不停的楚王世子刘焕抱着手臂,一脸哀怨地朝门内看过来,待看到与沐庭云相对而坐的沐婉宁时,脸色活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样,他身边,陪着他过来的太子刘烨摸了摸鼻子,一脸好笑地道,“是谁敢胆大包□□楚王世子动手,还不快快前来谢罪!” “哎哟,太子爷,您还是饶了我一命吧!”楚王世子冲上前去,不顾尊卑长幼捂住了太子的嘴,拖着他就要往外走,压低了声音埋怨道,“殿下,您都没跟我说南宁郡主回府了啊!” 太子挣脱开了楚王世子的手,噗噗噗嫌弃朝外吐了三口口水,又用帕子把嘴巴擦干净了,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楚王世子,“宁宁什么时候和庭云分开过了?来都来了,你还被吓回去,你以后还要不要回京城了?” 的确是太丢人了,楚王世子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地跟在太子殿下的身后进了门。 沐庭云兄妹俩忙起身行礼,太子受了礼,摆手让他们坐,“正好早膳吃得不多,就跟没吃一样,不介意我们也坐下用一点吧?” 太子是君,靖远侯府是臣,君到臣家用膳,只能说君对臣的信任和亲近。沐庭云忙让人多摆了两副碗筷,又添了几样点心和小菜,殷勤地邀请太子和楚王世子一起用膳。 楚王世子一直都很小心谨慎,他战战兢兢地跟在太子身边,太子坐,他也坐,太子举箸,他也跟着做同样的动作,直到沐婉宁朝他投来不善的目光,他才连忙低下头,就跟小媳妇一样。 沐庭云和刘烨对视一眼,他不好让太子殿下想太多,觉得他靖远侯府的人在欺负皇亲国戚,忙清了清嗓子,道,“宁宁,不要欺负楚王世子!” 沐婉宁咽下了一口粥,很不耐烦地把一个精致的小花卷戳到了自己的碗里,鼓着嘴道,“我怎么欺负他了?我说什么了吗?是他一来就在院子里咕咕叨叨地,让人吃早饭都吃不好,我说什么了?” 太子毕竟是太子,沐婉宁当着太子的面如此无礼,沐庭云还是有些担心的,他正要开口阻拦,太子抬手摆一摆,止住了他,“都是自家兄弟姐妹,平常在一起玩,庭云如此见外,是何道理?” 沐庭云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在责怪妹妹,沐婉宁也知道,朝他使了个白眼。她小时候对楚王世子也很好的,谁知道这家伙自从第一次看到她,她觉得他长得好看,就冲上去抱着他就想舔上一口,准备打上自己的标记,谁知道还没碰到他,他就哭得跟死了爹娘一样,还在皇帝伯伯面前告自己的状。 从此以后,楚王世子好像中了魔咒一样,越长越难看,三年时间过去,歪得好似换了个人一样,不但找不到儿时可爱的样子,更是让她看到就糟心。 沐婉宁觉得,简直是活该,应该是他小时候拒绝自己的报应。 “宁宁,来,吃只鸡蛋!”太子殿下亲自剥了鸡蛋放到沐婉宁的碟子里,歪着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小女孩,眉眼间尽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