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了就瘸了吧!”纪允殊头也不抬,“顾世子养得起,本将军更养得起。”
烛伊内心的小人儿白眼翻上了天:呵呵,你养不起。
“将军,我快热出汗了!这上好的蚕丝被,弄脏多可惜!”
纪允殊一脸不耐烦地起身。
烛伊忙朝他展露谄媚笑容。
不料这家伙正眼不瞧,径直走到榻边,一把推开窗。
冷风夹雪,吹得她鬓发凌乱。
烛伊恨得牙痒痒,但身处劣势,不好发作。
待纪允殊再度落座,她又小声嘟囔:“将军,要是我待会儿……打喷嚏的话,您能否帮我擦擦鼻涕?”
纪允殊捏了捏拳头。
烛伊开始装模作样吸鼻子。
“到底谁伺候谁!”
纪允殊大步流星回到她面前,探手拽断带子,随即抓住被角一抖。
烛伊滚了两下。
衣裙发皱,头发散乱,微微喘着气,肩胸起伏,澄明水眸流淌委屈光华,如揉碎了的星河。
纪允殊匆忙一瞥,却恰巧望见她右耳垂上缀着一小巧红痣,如雪里落梅。
他大感不自在,转脸之际,顺手把被子甩开,重新盖住她半边身子。
莫名的烦。
他没走开,烛伊亦不便擅动,唯有以古怪姿势侧身半趴。
户外大雪纷扬,屋中静得仅余呼吸声。
许久,纪允殊沉嗓缓展:“替本将军做件事,若完成得好,满足你一个请求。”
烛伊怔住。
是她猜想的那桩事?纪允殊信得过她?
若他有全身而退之策,保证她平安无恙,她暂时放下芥蒂帮一把,倒也算是善举。
一想到有要求可提,她从榻上坐起,理了理发髻,眼唇弯弯,酒窝乍现,酿起春风化雪的甜暖。
“好呀。”
···
又过了两日,蓟城迎来全城瞩目的盛大婚事。
送亲队伍天没亮便出发。
烛伊头戴金光璀璨的的凤凰头面,上盖绣金银线盖头,满身沉甸甸的喜服,垂首坐于花轿内,两手不自觉捋着袖口珠穗。
行出西城门后,顾思白悄悄掀帘低问:“没事吧?”
烛伊摇头。
由她冒充新娘一事,顾思白起初死活不同意。
他曾气得揪住纪允殊的衣角:“舅舅!你表舅的外侄女是好姑娘,烛伊姑娘亦是!凭什么拿她去换?”
当时纪允殊表现冷静:“又没真让她嫁给盛风长!如能查证盛风长欺男霸女,纵容门人明抢暗盗,一旦拿到证据,咱们把整个山庄端了,根除一方恶霸便是;倘若受阻,亦可以周家人身份撤离,神不知鬼不觉。慕姑娘感染风寒,能指望她颠簸整日?”
“烛伊姑娘会有危险!”
纪允殊:“我自有安排。她若少一根头发,我赔她一根就是!”
顾思白不满:“你的头发,没她的好看!”
“为结识没几天的姑娘,你至于吗?”
“正因结识没几天,你何苦这样欺负人!”
……
舅甥二人争论不休。
最终,顾思白拗不过纪允殊,兼之烛伊认可此计划,他百般不放心,伪装成仆役,尾随花轿。
而周老爷子生怕出岔子,执意派遣心腹李管事全程陪同。
烛伊略知此次部署。
——纪允殊调动当地人手,伪装镕州卫和郡王府卫浩浩荡荡离城东行;顾思白则领亲卫乔装成送亲队伍,挑扛嫁妆,伺机而动。
盛风长嚣张多时,断然没想到,这场婚事会惊到鼎鼎大名的纪将军,他并未亲至迎娶,仅派一小队人马引领在前。
“新娘子”只需安坐花轿,依言行事。
等诸事妥当,将有武艺高强的郡王府女护卫,假冒“爱与人媲美”的怪女人来劫走她,从而把“抢新娘”的锅甩出,好让两大恶人互咬。
至于,纪允殊为何没从周家侍女中挑选“替身”,而是选择了她,大概因为……万一有变数,她这来历不明的异族女子,随时可以被放弃吧?
心间无限悲凉。
烛伊答应帮忙,一为帮助可怜的表小姐,二为自己谋后路。
她经历过走投无路的无助。
当初若没有大伙儿豁出性命相护,她定活不到今日。
如今性命系于纪允殊之手,顺他之意助人,实则在渡己。
至于她,一旦在纪顾二人队伍中有所贡献,届时进可借他们庇护,逃脱荻夏的追踪,退可索还手镯,抽身离开……
只是,纪将军在回京路上临时起意“管闲事”,时间仓促,人员有限,能顺利、成功解决吗?
在轿中晃了大半日,烛伊目不能视,饥肠辘辘,昏昏欲睡。
上山后,被搀扶入宅子静候,方清醒了几分。
“姑娘害怕吗?”充当嬷嬷的高婶悄悄递来糯米糕。
烛伊微笑:“还好。”
尽管不晓得纪允殊在何处统领全局,但她的确不怕,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过去半年,无数次生死一线,她全扛过来了。
每失去一名同伴,每伤一次心,她都比往昔更坚韧一分。
外头声响渐歇,看来,纪允殊的手下已陆续潜入玉泉山各处打探。
细听良久,她意识到问题所在——婚礼看似隆重,实则和周家预判的流程大相径庭!
试想盛庄主娶妻多次,山庄全员驾轻就熟,哪里需要耗费工夫!
正想请武侍传信示警,门边骤然传来纪允殊的极轻又极沉醇的嗓音。
“思白,提前下药,药量加倍;‘新娘子’,尽可能拖延时间。”
烛伊的心没来由一颤。
原来……他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