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你有耐心。”周梦瑶用羡慕的语气说,“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见你发过火。”
“我是人,当然也会发火。”卫霓低下头,拿起周梦瑶给她挑的衣服。
那是一件建兰色的过膝吊带裙,卫霓把它穿在身上,像柳叶抽芽的春天,像清波荡漾的碧湖,像晨雾中刚刚舒展开来的奶绿色兰花。
周梦瑶取下她后脑的鲨鱼夹,用手抖松浓密蓬松的黑发,任其像起伏闪亮的小瀑布一样飞散下来,半遮半掩住她细细的锁骨。
卫霓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冷不丁听到一句:
“成豫出轨了?”
她猛地看向正在为她整理腰线褶皱的周梦瑶,对方低着头,神情专注,仿佛先前说话的并不是她。
但她们都知道,刚刚那一句尖锐的陈述句,确实存在过。
周梦瑶问得太过直截了当,语气也过于笃定,让卫霓哑口无言,连一句修饰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想怎么做?”她说。
卫霓望着穿衣镜里的自己沉默。
周梦瑶善解人意道:“谁遇上这种事,都得想想。更何况——对方是成豫。”
“……”
“当初你们的结合多受祝福啊。同学们都说,看见你们俩就又相信爱情了……谁能想到成豫也会出轨呢?”
卫霓感觉到一丝讽刺和心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能想象,那个深爱她的丈夫会被别的女人挽着一起看电影。
从前的温馨甜蜜,难道是她的一场幻想?难道只是她一叶障目下脑补出来的虚假?
成豫……真的爱她吗?
真的爱过她吗?
一个人,会对自己爱的人,做出这样残忍的事吗?
她从未像昨夜那样,觉得枕边人如此陌生。
“你现在只有两条路——离婚和不离婚。”周梦瑶冷静地为她分析,“离婚的话,你就要做好准备。天下乌鸦一般黑,只有没机会出轨的男人,没有不出轨的男人。”
“如果你不离婚,那就要说服自己,把这口气咽下去。咽不下去,都等于零,没有男人会感激一个声称原谅却总是翻旧账的女人。”
“当然——即使你做到了这些,”一丝嘲讽在周梦瑶脸上飞快闪过,“他也不一定感激你。”
卫霓身上的新裙子完全平整了,周梦瑶拍了拍她的肩膀,推着她走出了试衣间。
出了试衣间,周梦瑶再也没有提过这个话题。
那条奶绿色的过膝吊带裙,被周梦瑶不由分说买下来当做了礼物。
两人走出商场大门后,在一张巨大的遮阳伞下等待周梦瑶的司机开车出来接她。
周梦瑶挽着她的手臂,兴趣盎然地和她分享着C市上流圈子里的流言蜚语,没有注意到卫霓的心思越飞越远。
六月的天晴空万里,商业街上人山人海,广场中央有个车展,大把无人问津的气球在一辆越野车后涌动,握着气球的小贩似乎很疲惫了,背靠车轮,坐在阴影里,只露出一点头发尖尖。
那些水浪般涌动的气球,让她想起了另一些气球。
一些已经破灭,消散,不知去了哪里的气球。
红的,蓝的,紫的,粉的。
圆的,粉的,兔子样的,青蛙状的。
也是如今日般万里无云的夏日。
她和成豫在一间无人的教室里放飞了从步履蹒跚的老爷爷手里买走的几十个气球。
各色各样的气球逐一升空,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孤独到顶,有的在半空中留恋地碰撞。
成豫的手机在一旁放着浪漫的情歌,他们在气球海里笑着笑着,不知不觉抱到一起。
成豫在一只粉色的兔子气球下,像一只灵巧狡猾的狐狸,迅捷地衔走了她的初吻。
她永远记得,那双桃花眼里一闪而过的的羞涩。
“我……”她说,“决定离婚。”
正在从腕表确认时间的周梦瑶吓了一跳。
“你确定?”她吃惊地看着卫霓。
卫霓望着那些因绳索牵制而彼此碰撞的气球,吐字清晰,缓缓道:
“我确定。”
她沉默了片刻。
“……在那之前,我要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周梦瑶皱起眉头,“你都决定离婚了——他如何出轨,出轨几次,对你而言重要吗?”
“……很重要。”卫霓说。
周梦瑶看了她许久。
“好……过几天你到我家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卫霓刚要开口,猛然响起的欢呼声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坐在越野车背后耳朵阴影里乘凉的小贩似乎打了个盹,难以计数的气球脱离他的掌控,争先恐后地蹿上了高空。
自由叛逆的气球,兴奋奔走的孩童,还有那个猛然跳起来的小贩。
黑衣黑裤黑棒球帽,一张生人勿近的冷峻面孔。
在他拧着眉头转身的时候,卫霓的目光和他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
色彩缤纷的气球漫天飞舞,蓝天/朝着地平线一路铺开。
他眼中闪过一抹光亮,下意识地压下帽檐想要遮掩外露的表情,但旋即,他抬起了眼,大大方方地迎上卫霓的视线——
坦诚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