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乔萤八卦完顾淮，童瞳去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东西。顾淮说过让她准备一个随身包。　　　　她挑了些日常必备的牙刷牙膏浴巾等物品，路过装满姨妈巾的货架时，她想起顾淮叮嘱过她要考虑女生问题，赶紧抓了几包放进去。唔，待会儿还得去药店买点药备着，她有痛经的毛病，万一出差时发作了，可以救急。只有现在准备万全，到时候才不会拖后腿。　　　　买完回家，她拿了个大背包，把东西塞进去，再装了点换洗衣服，打算明天带到电视台。弄完已经快十二点了，她趿拉着拖鞋进卧室，习惯性地拿过笔记本靠在床头，翻墙，打开facebook。　　　　点进那个熟悉的ID，浏览对方最近的动态，看完以后不点赞也不评论，默默地右上角点叉，退出浏览器。　　　　关掉电脑，睡觉。　　　　*　　　　第二天一大早，童瞳先去了趟苗苗她们住的酒店。她找了个自己不用的旧手机出来，充好电，装好电话卡，往里充了两百块。　　　　她把手机和充电器交给苗苗，教她怎么用，告诉她如果实在不会的话，可以找村书记或者邻居阿姨帮忙。不久后老金开着车来了，童瞳和她们略作告别，老金便载着这一老一小返回大川。　　　　然后童瞳去电视台上班。她到工位把背包放桌子底下，顺便往顾淮办公室瞅了一眼，里面没人。　　　　尹尚懿的工位和她隔一个过道，人已经到了，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跟她打招呼：“早啊二筒。”　　　　“丁丁哥早。” 童瞳在位置上坐下，问：“老大还没来吗？”　　　　尹尚懿点头，好奇道：“你们昨晚干啥去了？”　　　　童瞳如实回答：“没干啥啊，就带苗苗去吃了顿麦当劳，然后把她们送去酒店。就这样。”　　　　尹尚懿挑了挑眉：“麦当劳？”　　　　童瞳不明就里：“有什么问题？”　　　　尹尚懿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老大一向最讨厌吃垃圾食品，最讨厌去人多的地方吃饭，怎么会去麦当劳：“没没没，没问题，我就是随口一问。”　　　　“哦。” 童瞳拿出自己的笔记本，问：“丁丁哥，我们今天该干点啥？”　　　　“得多找点采访对象。光有杨弃对我们下期节目来说远远不够，她只代表一种类型的人。”　　　　童瞳思索了会儿：“我懂你的意思，杨弃代表的是受教育程度低的那类女人。而家暴的受害者，不仅有她这样没怎么读过书的女人，还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而且，家暴也不仅针对女人，也有男人被家暴，小孩子被家暴。所以我们应该多维度地去采访受害者，才能避免片面地反映问题。”　　　　“看来有人做过功课了。”　　　　听见顾淮的声音，童瞳猛然回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站在她工位前面。童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这两天恶补了下反家庭暴力法的定义。”　　　　顾淮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颔首：“你们继续。” 说着转身进了自己办公室。　　　　尹尚懿接着说：“我们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找不到多种类型的受害者，而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接受采访。我们的理想状态是能让他们出镜，但是很多人一听要上电视露脸就拒绝，因为他们觉得很羞耻很丢脸。少数愿意接受采访的，也希望只通过声音，或者是给他们面部打码。”　　　　童瞳不解：“他们都是受害者，为什么要觉得羞耻？”　　　　尹尚懿打了个响指：“正是！这就是我们想要传递的其中一个观念。作为暴力的受害者，不需要觉得羞耻，不需要觉得抬不起头见人。”　　　　“丁丁哥，要不我帮你找人吧。” 童瞳主动请缨。　　　　尹尚懿高兴脸：“没问题啊，你要是愿意我巴不得。你有什么主意？”　　　　童瞳说：“我想先去找居委会的大妈们聊聊。你懂的，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居委会大妈知道的可多了，没准儿就能找到潜在的受访者。”　　　　尹尚懿摸了摸下巴：“嗯，这倒是个不错的思路。”　　　　“那我去跟老大说一声，这就出发。” 童瞳从座位上跳起来，跑去跟顾淮汇报。　　　　顾淮听完她的想法，从办公桌后抬起头，略做思索：“让丁丁跟着你去。”　　　　“行。”　　　　*　　　　童瞳首先瞄准了自己租房子的那个社区。　　　　她和尹尚懿找到社区办公室，里面正好坐着几个人。她挑了个面相看上去挺和蔼的大妈，跟她说明来意：“阿姨您好，我们是省电视台的，我们在做一个家庭暴力的专题，前期需要搜集一些信息。您看方便跟我们聊几句吗？”　　　　面对两个陌生人，胖大妈有些戒备：“省电视台的？什么栏目？”　　　　尹尚懿立刻上前递出记者证：“我们是《此间》的记者。”　　　　“《此间》的啊？” 胖大妈仔细看了下记者证，神情缓和了不少：“那栏目我看过，很不错。你们现在是要采访我还是怎么地？我可没准备好上电视啊。”　　　　童瞳解释：“不是采访，就是闲聊，找您打听一些情况。我想知道咱们这个社区，您有没有调解过家庭暴力的案例？”　　　　胖大妈一听不用采访，顿时放松下来：“你说两口子打架？这个当然有调解过啊。”　　　　童瞳问：“除了两口子打架，比如虐待老人，虐待儿童这种呢？”　　　　胖大妈摇头：“这个倒是没有。”　　　　“那两口子打架的情况里，您觉得比较严重的是哪些人还记得吗？”　　　　胖大妈想都没想就说：“最严重就是隔壁那小区，翠微佳苑里黄晖那两口子。男的三天两头地打老婆，给他老婆打得鼻青脸肿的，医院都去了好多次。”　　　　“报过警吗？”　　　　“怎么没报过？哎，正好小唐今天在这儿。” 胖大妈回头招呼：“小唐，你过来一下。”　　　　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走过来：“冯阿姨，什么事儿？”　　　　胖大妈指着童瞳和尹尚懿说：“这两位是省电视台记者，想问问翠微佳苑黄晖那两口子的事儿。” 跟着又指小唐：“这是我们社区的片儿警，小唐，黄晖他们的事儿就是小唐在管。”　　　　“唐警官你好。” 童瞳主动打招呼。　　　　唐警官有些腼腆：“你好。”　　　　“刚冯阿姨跟我说，黄晖夫妻之间经常发生家暴，你记得都是谁报的警吗？”　　　　“江阿姨报的警，就是黄晖的爱人。”　　　　“那你怎么处理呢？”　　　　唐警官叹了口气：“说起这个我真是很无奈，江阿姨快五十了，跟我妈差不多的年纪，我实在看不下去她被打，所以我先是拘留黄晖。但是每次一要拘留吧，江阿姨又跳出来拦着不让，说她报警只是想让我批评黄晖，不是想真的处罚他。”　　　　“那你有没有跟她讲过，现在有法律保护她，可以起诉离婚？”　　　　“讲过的，反家庭暴力法那些我全部明确地跟她讲过，我主动提出可以教她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可以帮她找律师起诉离婚，可是她拒绝。我之前带她去做过伤情鉴定，私下帮她搜集了些证据，就算她不起诉，我也可以把这些交到检察机关，起诉黄晖。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　　　　“为什么？”　　　　“如果江阿姨特别想离婚，特别想逃离黄晖的控制，那我绝对毫不犹豫地帮助她起诉她丈夫。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她不想，连我拘留她丈夫她都要阻拦，而且是撒泼耍浑地阻拦。我不知道如果我背着她起诉她丈夫，她会有什么反应，万一走极端了呢？”　　　　童瞳听完也觉得很无奈，她几乎可以预见，如果她去找黄晖两口子问他们愿不愿意接受采访，他们会是什么反应，但她还是想碰碰运气：“唐警官，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黄晖夫妻的住址吗？”　　　　胖大妈一听，立马热心道：“你们想过去找他们是吧？这儿我熟，我带你们去啊。”　　　　童瞳感激道：“谢谢冯阿姨。”　　　　*　　　　来到黄晖家，童瞳有些忐忑地按下门铃。不一会儿，门内响起脚步声，有人来到门前：“谁啊？”　　　　女人的声音，应该是江阿姨。　　　　如果直接说是电视台的人，估计江阿姨门都不会给她开，童瞳正不知道怎么开口，胖大妈挺身而出：“我，老冯。”　　　　听到冯阿姨的声音，江阿姨把门打开了：“什么事儿？” 说着上下打量了童瞳和尹尚懿一遍。　　　　童瞳也在打量江阿姨，快五十的人，中年发福，身材有些走样，头发烫卷了，拿皮筋扎在后脑勺，穿了件碎花连衣裙，嘴角还有未消退的淤青。　　　　胖大妈解释：“就黄晖老对你动手那事儿，小姑娘想跟你聊聊。”　　　　江阿姨警惕起来：“这是我的私事儿，有什么好跟外人聊？老冯你别没事儿找事儿啊。” 说着就要关门。　　　　“江阿姨，您家有个女儿是吧？” 童瞳看见门内的鞋架上，放着几双女生穿的小皮鞋，其中一双带着方扣的，像是Roger Vivier的仿款，应该不是江阿姨的鞋：“您这样忍受丈夫对您施暴，给女儿传递的是什么样的人生观您想过吗？”　　　　江阿姨关门的手顿了一顿。　　　　“如果您女儿以后也遇到一个暴打她的丈夫，您希望她也像您这样忍耐吗？”　　　　江阿姨沉默了会儿，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你知道什么啊你，凭什么对别人的私事儿指手画脚？！你们是不是都希望我老公去坐牢，我跟他离婚你们就开心了？你们就那么希望看到别人/妻离子散？！！！”　　　　“江阿姨，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几个意思？！劝我离婚劝我离婚，一个个儿地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懂什么是婚姻吗？你为我想过吗？你们想过我要是送我老公去坐牢，我得背负什么骂名吗？！我跟我老公离婚，难道你们养我啊，你们来养我女儿啊？”　　　　“难道您就让他打一辈子？”　　　　“打一辈子又怎样？为了女儿我什么都能忍。” 江阿姨忿恨地盯着童瞳：“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再来骚扰我，我就叫警cha把你们都抓起来！一群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家伙！” 说完砰地一声带上门。留下童瞳，胖大妈和尹尚懿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