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魔种想杀他,不管之前待他多好,都不算数了,现在不是应该进行正当防卫,然后试图反杀吗?
那厢,谢识还在向晏郁诉说心里话。
他越说越难过,眼眶泛酸,豆大的泪珠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为了不弄湿晏郁的衣服,他刻意挣脱了对方的怀抱,后撤了一小段距离,自己拿衣袖擦眼泪。
“修灵哥哥,我真的很喜欢你。上一世的事就留在上一世,这一世,我们不要做宿敌好不好?”
正如谢知微猜测,晏郁此时处于走火入魔中。但他并非被动失控,而是主动让自己陷入狂化状态,借杀戮来发泄自己内心的苦闷。
他拥有足够的自我意识,能听懂谢识的话,也能进行分析判断。
看着不停抽噎的谢识,晏郁身上的煞气渐渐平息,异化的双手也恢复如常。
他很难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觉得心脏酸酸涩涩的,又酝酿出一种刻骨的甜意。
那甜意比谢识三岁时喂他的十颗糖还要浓,浸透了他的全身。
这个孩子视他为至亲至爱的兄长,即使在得知他是魔种后,也未曾改变对他的态度。
晏郁伸手擦去谢识眼角的一滴清泪,泪水沾湿他指尖的皮肤,立刻腐蚀出一块胭脂色伤口,小小的,红红的。
“修灵哥哥,你的手指!”谢识瞧见了,担忧地又后撤了一步。他一边抬起袖子,胡乱地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一边提醒晏郁说:“哥哥你碰我的眼泪,会伤到你。”
但晏郁却长手一伸,直接将谢识整个人带进了怀里。
谢识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像只受惊的小猫。
晏郁低声问:“你真的……不怕我?”
谢识坚定地摇了摇头。
晏郁将他抱得更紧。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谢识能清楚地嗅到晏郁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那血腥味来自山林间无数野兽,很新鲜。但他内心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感到很安心,只因为这人是他的修灵哥哥。
前后两世,晏郁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因一个小孩子的话语而感动得一塌糊涂。
今时今日,此生此世,哪怕只是童言无忌,他也认了。
繁星明月下,尸山血海中,两道身影紧紧相拥。
谢识识海中的谢知微看着这一幕,想起了他与晏郁同归于尽那日的场景,一时之间,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自己的转世和宿敌的转世竟然亲密地拥抱在了一起。
谢知微有种深深的背刺一刀的感觉。
他想起谢识之前与他的交谈,便在识海中问谢识:“你……不介意他对你下过黑手吗?”
谢识听见了,他敛了敛眸,回应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也不能确定就是修灵哥哥做的。就算是又如何,他也是被前世记忆裹挟的,就像你现在也在一门心思怂恿我伤害修灵哥哥一样。”
谢知微冷不丁被呛:“……”
他清了清嗓子,又问:“那你之前还问我怎么杀魔种?”
“我就问问,但我不会做。”谢识回答说,“知道了方法,以后就可以避免我在无意中伤害到修灵哥哥。”
谢知微还想说些什么,但他马上吃惊地发现谢识把他屏蔽了。他无法再通过谢识感知外界,同时谢识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这这这……”谢知微满心惊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上一世遇见的所有惊讶的事都抵不过今晚给他的冲击大。
惊叹之余,谢知微更在年幼的谢识身上察觉到一种苗头——他的转世未来会比上一世的他走得更远,更加厉害。
不说别的,单论能无师自通地屏蔽他,就看出这小子不简单。
识海中的谢知微闲得无聊,开始翻阅谢识这一世的记忆。他想要知道晏郁到底给他的转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的转世如此死心塌地、不管不顾地信任他。
八年的时光化作一幅幅精致画面,在谢知微眼前飞速变换着,从嗷嗷待哺、牙牙学语,到能说话、能走路……
忽然,他玉白的指尖点在一幅记忆画面上。
画面顿时从记忆流中脱离出来,放大,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这是晏郁带三岁的谢识出来抓金粉蝶的那一夜。两人逃到小水洼附近,惊醒了地底沉睡的凶兽,陷入生死危机。晏郁将谢识送了出去,叫他赶紧逃跑,自己则留下断后,与凶兽殊死搏斗……
从谢识的视角来看,那一次晏郁是舍命保护他。
从此以后,他俩有了过命的交情,晏郁是救人的一方,而谢识把自己放在了被救的一方。
被救……谢知微轻声呢喃这两个字,抬手掩住脸,合上双眸,不是很想面对现实。
根据他对自己性子的了解,如果在他幼时也有一人舍命救他,而且偏偏那个时候他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对方,那种深深的感动和无力将交织在一起,成为他余生的遗憾。
此后如无意外,他将千倍百倍地对那人好,为的是报恩和弥补。
“晏郁,你真行。”谢知微咬牙切齿地念着晏郁的名字。
彼时的谢知微还未意识到,未来他将接受更多的思想冲击。例如,所谓的遗憾在长久陪伴后也可能化作暧昧的情愫。
——他的转世不仅会保护他的宿敌,甚至可能爱上他的宿敌。
识海外,谢识正和晏郁商量着回家。
“也对,挺晚了,该回去休息了。”晏郁看了看已经升到头顶的月亮,如是说。
他伸出手,想要牵谢识。
谢识将手放在晏郁手里,顿了顿,问:“那这些野兽的尸体怎么办?就这样放在这里吗?”
两人周围堆叠了数只野兽的尸骸,有些血肉模糊,有些四分五裂,还有些保留了完整的身体和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