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张清芳在村里的风评并不好。可能是蓝图的爸爸一年到头都不在她身边,她一直带着孩子住在娘家里,因为人长得好看又开了个小卖铺,店里人来人往的,总有人在打她的主意。 村里的女人总在背后骂她妖精,狐狸精,甚至更难听的都有,张秀珍也极少和她有往来,要不是蓝图神来一笔把周清扬从树上吓得摔了下来,大约两家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可是这样的女人,却不怕她换不上钱,说要给她记账? 张清芳大约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却不在意道:“周爱国是个好人,不会就这么躺下去的。” 她说完,张秀珍的鼻尖胃酸,低头道了声谢谢。 蓝图挨近周清扬身边,低声说:“你让你妈多少买些东西,我爸给我写信说了,往后物价肯定要涨的,物价就是,东西的价钱的意思,东西要变贵了,你家钱就不值钱了。我爸在大城市,说的话还是可信的。” 那封信一到,张清芳就去银行取了钱买了点黄金,说是给蓝图留着急用的。他不懂这些,但是周带弟家里穷他是知道的,这会得了消息告诉周清扬,颇有点语重心长的意思。 小大人。 周清扬心底里略鄙视了一番,这家里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上哪儿去买金子去。但是这个消息对张秀珍多少还是有用的,毕竟她还要买个缝纫机,趁早买比晚了好。 “晓得啦。”周清扬应承下来。 偏了头,正好看到张瘸子身边的小姑娘又被张瘸子掐了一把,小姑娘不敢再哭,憋着声音浑身发颤,期期艾艾地说“爸爸,我不敢了”。 周清扬手轻推了他一下,朝张瘸子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看。” “作孽。”一旁的大娘又在摇头。 张清芳闻声,顺着周清扬的视线望过去,见是张瘸子,眸子一深,鄙视道:“怎么又是这个瘸子。” “你认得他?”张秀珍疑惑。 张清芳视线扫过周清扬,说:“不认识。也就是那天这个瘸子来村里找温碧珠,正巧被村头的那个酒鬼孙茂海瞧见了,孙茂海和我说,这个张瘸子四处说他缺个女儿,让人把女儿卖给他,可是三天两头的身边就换女儿,这一年都换了两三个了,隔一段时间就说不满意,要给人送回去。还以为是发了善心替别人养女儿呢,怕不是拿别人家的女儿当免费劳动力的?” 她冷哼了一声,又说:“听说你家那个温碧珠要把带弟卖给他?卖给他就是这个下场。要我是你,就狠狠斗一斗温碧珠这个吃软怕硬的货。” 见张秀珍面色有点难看,张清芳也不继续说下去,抬手招呼蓝图:“儿子,跟我去买点别的,妈给你买一身小西装去。” “那我走啦?”蓝图依依不舍,张清芳提了把他的儿子:“再不走,太阳就要下山了!” 等蓝图走远,张秀珍弯身摸摸周文飞的脑袋:“还吃油饼么?” “不吃了!”周文飞小心翼翼地摇摇脑袋,眼睛里含着一汪水,低声道:“妈妈,别卖了姐姐……” “你……”怕是刚刚听了张清芳的话,误以为真了,张秀珍愣了愣,周文飞跨两步走到周清扬的身边,拉着周清扬的衣角说:“妈妈,我以为再也不吃零食了,饭我分一半给姐姐,你别卖了姐姐好不好!” 张秀珍眼眶一红,饶是周清扬也是心头一颤鼻头一酸,张秀珍蹲下来,将两人拦在怀里:“妈妈怎么可能卖了你们,妈妈不卖,妈妈好好工作,养你们!” “妈妈保证!”周文飞还有些战战兢兢,周清扬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摸摸他的脑袋说:“傻飞飞,妈妈不会骗咱们的!” 这个便宜弟弟是真的可爱,一点也没白疼他。 张秀珍抹了把眼泪,给他们俩人一人买了一个油饼,两人欢呼一声,开开心心吃完了。 张清芳的话到底对张秀珍有些影响,逛市场的时候,张秀珍就把该买的生活用品都多买了些,也替张从和备了几份。又去买了好些布料,说是回头给周清扬和周文飞做衣服用的。 三个人逛到中午时才回到张从和家,张秀珍刚做好饭,张从和从外头回来,提溜着一只鱼进门,白衬衫上全是泥。 “你这是怎么了?”张秀珍一惊。 张从和懊恼地呸了一口:“下班的时候我去菜市场买鱼。正好遇到一个发了疯的女人和一个瘸子打架,说那个瘸子拐走了她的女儿。” “哈?”张秀珍疑惑。 “你说这个年头什么事情也有,我听那女人的意思,是她自己收了那瘸子的钱把女儿送给他当女儿了,银货两讫,可是钱花完了她良心也回来,就想要把女儿要回去。那瘸子坚持说女儿已经给送回去了还没要回钱,一个硬说女儿还在瘸子这。这么大的人难不成跑没了?后来瘸子给了钱,那疯女人反而又不闹了。这种人做什么妈,就不该生!” “瘸子?”周清扬愣了愣,“小舅舅,那瘸子长什么样子的?” “样子?”张从和皱眉,“谁去看他的!穿得灰不溜丢的,那疯女人追着打他,他也站不稳,就扑到了我的自行车上。” “听清名字了?”张秀珍也来了兴趣。 张从和疑惑两人对这事儿竟然这么感兴趣,想了想说:“真没看清,但是那女人声音高,喊了句‘张权贵’我是听清了。怨不得瘸了,权贵呢,多大的名字,他八字怕是压不住。” “张权贵……”张秀珍愣了一愣,赶忙把白天看到的事情和张从和说了,张从和脑子灵活,略一思忖,迟疑地说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姐,你的意思是,那个疯女儿的女儿,怕真是消失了?” “对。”张秀珍点点头。 “这两年国家太多拐卖人口的了,还有大学生被卖去大山里给人生孩子的,报纸不还有报道的。还有很多小姑娘被拐去做童养媳,小孩子被拐去打断双脚当乞丐的,街上不还有那么多残疾的小孩…… 张秀珍越想越是后怕,冷不住打了个寒颤。 张从和也越想越不是滋味,衣服也不脱了,站起来往外走:“姐,这怕不是什么小事儿。这关系多少孩子呢!我在城关的派出所有个兄弟,我去找他说说看。” 说完头也不回就出门去。 周清扬终于明白自己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原因,越想越觉得张秀珍是对的。八十年代末就是年代初,原本就是拐卖人口犯罪率的历史最高点,好多人都是朝深山里的无知人士明目张胆买孩子,还有些,直接就是对亲戚邻居下手,那些孩子的后果不堪设想。 周清扬那会最怕看的就是“亲爱的”、“千里走单骑”这种电影,每看都觉得揪心得难受,没想到这会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想想就不寒而栗。 张从和一走就是两个小时,到了快上班的时间他却匆匆跑回来。 那会张秀珍正在哄周文飞午睡,周清扬心底里有事儿,一直闭着眼睛假寐,听到张从和回来的声音,赶忙支起耳朵。 “姐,出大事了!”张从和低声道:“我去找我派出所那个哥们儿说了这个情况,他也觉得有问题,就跟县里公安局联系了一下,说是上头有人已经打了招呼,重点关注这个张瘸子……已经立了案了!” 张秀珍脑子里“嗡”一声,就听张从和说:“哥们儿说不方便透露太多,但是……” “怕是抓住大鱼了。” 夜里睡觉的时候,张秀珍让两个孩子一人一个躺在身边,周清扬明显地感觉到好几次张秀珍紧紧地搂着自己,周清扬睡得不踏实,心里也是叹气:这个便宜妈妈此刻大约内疚到了极点。 她也作噩梦,总是梦到大街上曾经遇到的那些小朋友,说是从贫困省份避难来的,抱着人的腿就不让走,非要让人给钱,或者就是残疾了,跪在地上抬眼看人。 后来淅淅沥沥下起雨,她在雨声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张从和正要出门,叮嘱张秀珍说:“姐,今天别出门了,带两孩子在家好好休息。也先别回乡下去,等那瘸子的事情有结果了再说。” “查案子哪里那么快的。”张秀珍说。 张从和停了片刻,又和张秀珍说:“姐,我和那哥们儿说的时候提到了带弟,没准到时候会找温碧珠录口供。” 张秀珍身子僵了僵,恨恨道:“我相信法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总不会冤枉了她。” “那就好。”张从和放下心,又叮嘱道:“回去别说漏了嘴,这事儿是上头查下来的,和咱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刘秋花和温碧珠都是难缠的人,如果让他们知道张秀珍掺和在其中,指不定要怎么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