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前,赵嘉容凝视谢青崖片刻,半晌无言,一时有些恍惚。
他这般官袍加身、气宇轩昂的样子,从前倒从未见过。
此刻谢青崖身后便是巍巍皇宫大殿,是大梁的朝廷,是天下有志之士穷尽一生追逐之地,也是当年谢青崖所求功名之所在。
如若不是横空一道赐婚圣旨,逼他做了驸马都尉,他这仕途理应走得更顺些。到底是有本事之人,被她发配去了边关,不过三年便闯出一番天地,功成名就,前途一片光明。
赵嘉容在他炙热的目光之下,不知为何心里渐渐平静了些。
那层层白玉石阶堆叠之上,大殿巍然耸立于眼帘之中,近在咫尺。虽千万人吾往矣,摔得越疼,东山再起时,再踏上那石阶,步伐便越稳当。
只这片刻的工夫,二人便已然引来四下不少明里暗里的打量和窥视。
赵嘉容回过神来,神色淡漠地收回目光,在谢青崖的注视之下,一言不发地转头离去。
倒也不闻身后之人出声,只闻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两人便这般一前一后地自御道旁侧出宫去,汇入三三两两退朝的官员之中,不再扎人眼了。
谢青崖一路跟着公主出了大明宫,便见陈宝德已驱车在宫门底下候着了。他眼见赵嘉容踩着脚踏上了马车,车夫欲扬鞭驾马,忽闻几声剧烈的咳嗽自马车中闷声传过来。
他顿时心口发紧,疾步近前去。
这厢赵嘉容在马车中刚一坐定,便忙不迭下令驱车启程。
马车刚一晃动,她骤然咳嗽起来,咳得满面通红。
陈宝德大惊,忙让车夫先停下,又转头取来水壶,将之打开递给公主。
赵嘉容伸手接过,仰头闷了几口水,半晌才将喉头的痒意压下。
陈宝德见她难受,心里也跟着疼,不由愁眉苦脸地道:“这好端端的,冬日都过去了,您这咳疾怎地又犯了。奴婢去太医署找钟太医再给您抓些药?”
赵嘉容未接话,抿了下无甚血色的唇,抬头望见自车外伸进来的一只手,不由一怔。
那手掌宽阔有力,掌心朝上摊开,其上放着几颗润肺止咳的饴糖,用干净的素帕裹着。
陈宝德顺着公主的视线回头望过去,才瞧见这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手,立时横眉瞪眼,掀帘将人揪出来。
“哪来的冒失鬼!”话一出口,他一见车外之人乃是谢青崖,脸色更难看了。
谢青崖置若罔闻,踩着车辕,一跃而上,钻入马车,把陈宝德给挤了出去。
陈宝德吓了一跳,险些摔了下去,欲掀帘将人轰出来,却半晌不闻公主下令,只得暂且按捺住。
车内,谢青崖重又伸手将润肺的饴糖递给公主。
赵嘉容不接,蹙眉问,嗓音有些哑:“谢将军可知你在丹凤门前堂而皇之上了我的马车,不消两个时辰的功夫,此事便会传遍京城?”
谢青崖自然心知肚明,不然也不会忍到如今才凑过来。
他云淡风轻:“臣不在乎,管他们怎么传怎么想。”
她扭头望向窗外,面无表情地道:“圣人在乎,荣家在乎,我在乎。”
“可他们皆不在乎公主,”谢青崖将饴糖连同帕子一道塞入她手心,“公主又何必在乎?”
赵嘉容沉默了半晌,捏了捏手中的饴糖,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冷硬:“你上朝带着糖作甚?”
她言罢,才忆起这话似乎多年前她也问过的,不由轻怔。
谢青崖也想起来了。当年她问的是——
“你入宫带着糖作甚?”
那会儿他怎么答的?
若是以陈宝德的眼光来看,那便是十年如一日的胆大包天。
彼时他入宫做皇子伴读,不过十多岁的年纪,自幼在谢家千疼万宠地长大,脾气不小,才不管面前之人是公主帝姬还是王母娘娘,闻言以为是赵嘉容嘲讽他这么大年岁了还爱吃糖,当下便翻了个白眼道:“管得真宽,不要便还回来。”
那是他母亲昭平县主特地给他备下的润喉糖,因他那些时日风寒才好,偶尔仍会咳嗽几声。
他自个儿没用上,在三思殿外撞见咳得满脸涨红的靖安公主,不假思索便将之递过去了。
熟悉的甜味在唇齿间绽开时,赵嘉容不禁有些恍神。
马车平稳行驶在里坊间,一路往坐落于崇仁坊的公主府而去。
“那中书舍人是怎么回事?”谢青崖出声问。
赵嘉容闭了闭眼:“八成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