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鞋。
林昭挎着篮子不止一次路过时看过它,一双暗绿色的绣鞋,绣着几朵荷花与莲叶,静静的躺在纳鞋妇人的手里,像珍宝一样。
可是她现在不需要了。
她还是忘不了董寄辞与那陌生女人之间的亲昵,或许他们真的只是萍水相逢,只是替她拂去了头上的落花而已。但倘若这些都不是呢?
倘若他真的与她有意呢?
自己这样努力地去攒钱买鞋,在其他人眼里是否只是一场狼狈的滑稽戏呢?
“姑娘,看看这双百纳底的布鞋吧,很适合你的。”卖鞋的妇人见她紧盯着手里的鞋,眼神似有不舍,便热情地招呼着。
林昭向后退,对方却一把攥着了她的腕子。
“我……我……”林昭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旁边被她们动静吸引的人们都围了过来。
那妇人硬拉着她坐下,林昭躲不过,但藏在裙摆下畏缩的双脚就这样暴露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姑娘怎么赤脚走路啊?”
或许旁人只是无意的好奇,落入林昭耳中却是格外的刺耳。
林昭猛地站起来,强装镇定地走出鞋摊,她像是被人揪住了尾巴的小妖精,周围都是识破了她伪装的天师。她每一步战战兢兢,仿佛都要坠入悬崖。
她在发抖。
林昭知道那些人灼灼的视线,正偷偷打量着她破旧的衣裳、裸露的小脚……渔家一向清贫,身上的衣服还是姐姐穿剩下的,此时其实昭昭已经嫌小了,旧衣服间露出若隐若现的脖颈与手腕,纤细柔美,像初生的花芽。
虽白里透出一种枯瘦的黄气,却也是生机勃勃的。
然而这些灵巧而美好的少女特征,却成了登徒子羞辱她的种种罪证。
“你不知道啊,这是渔家的姑娘,都生得这副狐媚子的模样……”
“怪不得……茭白船上的骚浪蹄子,怪不得光着脚勾引人……”
“你瞧,她还回头看咱俩……嘿呦,姑娘,您是哪家船上的,大爷改日去好好疼你啊!”
摊主听不下这些污言秽语,挥着笤帚将围在摊前的好事者都轰走了,可是此时林昭早已逃开了。
她一下子跃入船中,像鱼儿要跃入湖泊那样,二姐姐接住她。
林昭抱着她的没有松手。
“昭昭?”二姐姐像抱小孩子一样抱住她,紧紧的将她埋在自己的胸口。可是林昭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了她身上,她一下子抱不住自己的小妹妹,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拥抱着缓缓滑坐下来。
林昭不想哭,所以她深吸了好几口气,船头腥臭的鱼血味涌入了她的喉咙,顺着喉咙淌进她的心里,蒙住那温热的赤色。
她突然想吐。
“我是下三滥都不如的渔家女儿。”
“我生得还不错。”
“……姐姐。”她还是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她好像在质问着谁,发泄着自己内心积压已久的自卑与忧虑:“是不是旁人看我,和那些茭白船上的女人没有区别?董寄辞他又怎么看我?”
“昭昭你在瞎说什么?”
“我倘若长大了,倘若哪天爸爸和哥哥都丢下我了,我是不是也要去那些画舫上唱曲儿?”
“……我们家向来清白,怎么会做那些生意。”林家二姐姐皱了皱眉头,生气道:“谁与你说了这些浑话?我去找爸爸来。”
林昭拉住了她,哀求似的摇摇头。
“昭昭。”林姐姐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故意岔开话题想让她开心些:“你那日没有卖完的花,我替你烘干了磨成了粉,香喷喷的,咱们加些蜜糖搓成丸子来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林昭愣了愣,又想起董寄辞面对那个女人时的坦然与自如,闷沉道:“今晚不去东市……不卖了。”
“你不是要和……”姐姐笑眯眯地对出口型,显然又是“董寄辞”三个字,故意揶揄道:“怎么突然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