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省,余南县。 余南县是云华省南边边陲上的一个小县城,交通不便,几乎算得上是与世隔绝,到了千禧年后才通了第一条往省城的公路,这里山壁陡峭,每到这个季节,便是几个月连绵不断的阴雨。 夜色渐深,天上仍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县里唯一的一所中学——余南一中的对街石灰墙下正成群结队的站着一群人。 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伸长了脖子朝对面低矮的教学楼张望了一眼,又把头缩了回来,朝着身后的人开口试探道,“猛哥,你真的要这么做?” 瘦削少年身后靠着墙低头抽烟的男人闻言抬起眼朝他瞥了一眼,又猛吸了几口烟,把烟头丢到地上用鞋尖碾灭,这才站直起身子,勾勾嘴角笑了笑,“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魏明曦今天注定是跑不了。” 提及魏明曦的名字,男人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原本凌厉的目光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烧。 见江猛一幅势在必得的样子,高昊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重新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在心里为这位小姑娘接下来要面对的命运默默点蜡。 谁不知道在这与世隔绝的余南县,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哪家好欺负、哪家又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 如果说江猛家属于后者,那魏明曦家就一定属于前者。 说起这魏明曦,其实高昊也不是很熟悉。 他只知道对方只是半个余南人,据说当年魏明曦的母亲很有出息,一个人到外面去打拼,还结了婚,可没过几年就一个人孤零零回了余南,噢不,准确的来说是带着还没有出世的魏明曦回来了。 这在他们闭塞的余南可是个天大的新闻,魏明曦还没有出生,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魏明曦的外公是个斯文人,受不了满天飞的流言蜚语,竟然被活活气死了。 后来魏明曦的母亲在生下魏明曦后得了产后抑郁症,没过几年就跳了河。 只留下年幼的魏明曦孤苦伶仃,被年迈的外婆一个人拉扯长大。 大人们都说她们家是做了坏事,才落得这样的报应。 虽然魏明曦家的事情被传得神乎其神、邪乎得很,但高昊心里却只是单纯的觉得是对方命不好。 他曾经远远的见过对方几面,看着文文静静的,性子有些羞怯内向,是个正经的女孩。 若不是招惹了江猛,以后肯定能飞出去。 高昊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事,真让人头疼。 说来也是邪乎,自从江猛遇见了魏明曦,就像魔怔了一样,非要把人家弄到手不可。 “可、可是猛哥,”另一边的另外一个男生也犹犹豫豫的开了口,高昊朝对方看了一眼,发现那人是住在魏明曦家隔壁的孙小楼,“我听说魏明曦这次模拟考又拿了第一,李老师说她很可能可以考到省城去,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孙小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讥笑打断。 “孙小楼,你他妈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她魏明曦跟了咱们猛哥就是我们的嫂子,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舒服的很,更何况且不说她考不考得上,就是考上了,她有钱继续念吗,她们家那个情况,还不如趁着年轻早点嫁了算了。” “可是……” 孙小楼面色涨得通红,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江猛却突然冷哼了一声打断了他。 “都给老子闭嘴!”江猛双手插在兜里,眯着眼朝校门口望去,冷冽的目光仿佛一头盯着猎物的狼,“老子今天晚上就把事给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他的目光深深的看向依然亮着昏暗灯光的教室,阴沉着脸色,犹如恶鬼。 …… …… 今天下了课,李老师又把魏明曦叫到了办公室附辅导了她一个小时的功课。 她很喜欢魏明曦这个孩子,聪颖又文静,很有希望考出去。 虽然平日里她也多多少少听过一些有关魏明曦家的事情,但没有放在心上,她是城里过来支教的老师,并不是本地人,所以对于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都只是置之一笑。 况且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她不希望就在这里埋没了。 辅导结束,教学楼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学生了。 负责锁门的职工又过来催了几次,李老师起身准备送魏明曦回家。 两人走到一半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外面下起了雨,而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李老师皱了皱眉,转过头歉意的对着魏明曦笑了笑,“真是不好意思,我上去拿一下伞,你先下楼吧。” 魏明曦默默地点了点头,道,“嗯,好的,那我就在一楼大厅等,麻烦老师了。” 李老师见状便转身上楼,魏明曦则一个人朝一楼走去。 一楼大厅整个都空荡荡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老旧的灯。 魏明曦站在大厅里静静地等着,心脏却忽然没有来由的狂跳了起来。 寂静的深夜,她乱如擂鼓的心跳声盖过背景的雨声,分外的清晰。 魏明曦猛地抬起头,眼尖的瞧见晦暗的夜色里有几道人影正在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就在这一刻,她的心里忽然警觉了起来,似乎有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响起,提醒她逼仄而来的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魏明曦也顾不上等着去而未返的李老师,而是倏地抬起手中的书包朝那群人甩去,自己则往着另一个方向朝校门外跑去。 “妈的,给老子追!” 身后传来一声低吼,魏明曦听出来那是江猛的声音。 少女的心脏忽然一颤,她大概已经明白了江猛想要做什么。 江猛是县里出名的混子,之前她拒绝了江猛的追求,没想到对方还是穷追不舍,今天竟然还直接到学校来堵她,大有不得手不罢休之意。 她哪能让对方如愿! 如果江猛今天得了手,明天事情就会传得人尽皆知,那她就再也没有可能离开余南去夏城了! 一想到这里,魏明曦的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攒住,闷得发疼。 她一头扎入黑夜里,慌不择路的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平日里不长的距离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漫长,雨势越来越猛烈,冰凉的雨水打在魏明曦的脸色,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渐渐的,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那座她回家必经的小桥,魏明曦心下一喜,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猛地传来一阵拉力——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 魏明曦的脚下一个趔趄,猛地跌倒在地。 江猛喘着粗气走上前,脸色狰狞的在魏明曦面前蹲下,看着她的脸,目光如刀,“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说着,江猛伸手去撩魏明曦在狂奔中散乱开来的黑发,手伸到一半就被魏明曦一巴掌拂了开来。 顷刻之间,江猛热切的目光就冷了下来。 他的眼睛里跃动着不正常的光,显得格外可怖。 魏明曦看在眼里,强忍下胸腔中翻腾的不安,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她忽然一把推开江猛,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桥上夺路而去。 高昊和孙小楼原本挡在魏明曦前面,却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竟被她推了开来,让出了一条缝。 其他人蜂拥而上追了过去,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着,正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继续跟上去,就听得耳边噗通一声巨响。 有人从桥上掉下去了! 这是二人听到声音后的第一反应。 他们余南的这条河上的桥修得早,护栏安得格外的矮,还没有一个成年人的一半高,人靠着护栏很容易掉下去。 事实证明高昊和孙小楼想得没错。 的确有人落水了。 而且那个人好巧不巧的就是魏明曦。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魏明曦不会游泳,因为她的母亲就是跳河淹死的,可能是当年去领尸体的时候在心里留下了阴影,魏明曦一直没能学会游泳。 众人只能看见女生惨叫着在湍急的河流里挣扎了几下,很快就因为脱力沉了下去。 原本吵闹的氛围顷刻凝滞了起来。 高昊眼见着魏明曦就要沉得没影了,心下一慌,正准备翻身跳下去,就被旁人从一边给死死拉住了。 “你疯了么,你难道不知道这水有多深吗?天这么黑,你下去了就上不来了!” “那魏明曦怎么办?” 高昊朝那人瞪着眼。 “她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你管她干什么?” “江猛!” 见和那人说不通,高昊连忙转头朝江猛吼道。 江猛却像是失了神一样,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 被高昊吼了一嗓子,江猛才仿佛惊醒了过来。 他脸色煞白,朝着桥下张望了一眼,此时水面上已经没有了魏明曦的身影。 江猛抹了一把脸,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咬了咬牙,忽然下定决心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今天谁都没有见过她,她是自己放学回家时不小心掉下去的。” 似乎是为了确认一般,江猛又默默的重复了一遍,“对,没错,她是自己掉下去的——听到没有,魏明曦是自己掉下去的!” “江猛?” 孙小楼觉得难以置信。 “不然怎么办?”江猛忽然冷哼了一声,“反正也没人知道她今天遇到过我们,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我们谁也逃不了干系,明白吗?” 他大口呼着气,压底下声音威胁,“谁要是敢走漏风声,谁就完了,记住了吗?记住了就都滚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原本喧嚣的众人顿时都变得像噤了声的鹌鹑,纷纷胡乱点头然后掉头就作鸟兽散了。 他们虽然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打架斗殴的事情做过不少,可是这次闹出的可是人命,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众人都唯恐牵涉到自己身上,见江猛的意思是当做毫不知情,自然是巴不得,只恨自己只有两条腿,不能走得更快一些。 而对于水面上发生的争执,魏明曦自然是一无所知。 此刻的她,正处于一个很奇妙的状态。 沉下水面之前,她觉得很痛苦,可当她彻彻底底沉下去之后,魏明曦忽然觉得脑海中一片平静。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已经远离,只有心中的那一点执念变得分外清晰,不断的在她的脑海里回响盘旋。 那就是活下去。 活下去。 不能就这样死掉。 绝对不能! 突然之间,少女从小戴在脖子上用红绳系着的玉佩倏地毫无预兆的化为了齑粉,与此同时魏明曦原本紧闭的双眸凌厉的睁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