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杨古井”便架好了,古成冶往里面倒了些水,上下扳动把手,很快就汲出水来。见使用正常,便即停手。
吕成亮却已看直了眼,问道:“这一个‘杨古井’作价几何?”
杨铮并不作答。古成冶看了杨铮一眼,道:“暂定价九钱银子。”
吕成亮眼中闪过一道异彩,挽起袖子走上前道:“让我来试试!”学着古成冶的样子,先往里面倒了些水,然后上下扳动把手,眼见着水从筒中涌出,又由出水管流到外面。
杨铮心道:“这吕相公倒不是死读书之人,还知道由成本推定其用,这大概与他的家境有关吧。”
吕成亮不停扳动把手,汲出的井水很快就装满了一桶,又从桶中溢出,在地上汇成一道溪流,一直流到旁边的水沟中。他感觉并不怎么吃力,心想,若是让一个庄稼汉来做这事,左右手交替,怕是扳上一两个时辰也不会累。
井水哗哗流淌,吕成亮正扳得起劲,蓦地听到一声怒喝:“吕家小子,怎能这般浪费水!”不由吓了一跳,抬头见杨正山已至近前,脸上满是怒容,手中的拐杖提起作势欲打。他忙放了把手,向旁闪了一步,拱手赔笑道:“杨老太公莫怒,小子只是试一下此物功效。”
杨正山放下拐杖,仍是怒气不减,道:“我走过来这半天,你手就没有停,白白流淌了那么些水,你还要怎么试啊?”
吕成亮道:“这井水又不会枯竭,少这点水也不碍事啊。”
杨正山道:“你懂什么?回去问问你爷爷,赤峪里几十年来遭过多少回旱灾,那时节井里可还有水?平日不惜水,是要遭报应的!”
吕成亮作揖道:“老太公教训的是,小子知错了。”
对这个老头,吕成亮可真是一点都不敢摆谱托大。杨正山虽然也是个泥腿子,但身为一族之主,其身份自然不同。杨、吕两族虽无姻亲之类的关系,但若一辈一辈的交情排开,杨正山比吕伯升还要长一辈,只不过到了这个年纪身份就各论各的了,若见面也只称兄道弟。
杨正山见吕成亮认错,便不再拉着脸。杨大力为杨正山介绍了古成冶三人,见过礼后,杨正山又上前细看那“杨古井”,缓缓点了点头。方才他已听杨大力说了事情原委,又眼见着吕成亮不怎么费力便汲水成溪,其功效已无须再试了。
杨正山道:“大力,你招呼一下几位客人。”杨大力道:“是。”杨正山又道:“铮娃,来,和太叔公说说话。”
杨大力带着古成冶等人返回家中,杨铮则陪着杨正山到打谷场中的亭子坐了下来。
杨正山道:“你爹刚才和我说得不很清楚,还是由你来说吧。”
杨铮便将前后情由说了一遍。起先自是有感于山脚坡地浇灌不便,为让父母轻省而动念。至于压井的原理,也很好解释。此时已有将竹子中间打通,内置一连着木柄的活塞,用以汲水喷水的物件,小的是儿童的玩具,大的可用作救火。
杨正山含笑听完,说道:“你想把‘杨古井’传扬开,造福乡里自然是好事。但请动知州,可是还有别的用意?”
老族长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活了一大把岁数,脑子一点都不糊涂。杨铮便直言道:“知州若能因此嘉奖杨家坪,总会给我们些好处。另外曾孙有心读书取功名,因此想在知州那先留下个印象。”
杨正山道:“你当真有心读书?”
杨铮道:“是!”
杨正山见杨铮话语坚定,缓缓点了下头,道:“咱们杨家族人在这里扎根,都快两百年了,可从没出过一个读书人。一个是穷,再一个是没有读书的料子。你弄出这个‘杨古井’,只要知州看了满意,名声就有了,古家那边给你赚些学资也是不难。但你始终是杨家族人,读书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晓得这个道理吗?”
杨铮如何不明白老族长的提点之意,道:“曾孙晓得。咱们杨家族人只论辈份,不计亲疏,经过近两百年无数风雨而有今日,全靠着全族一心。我已经与我大姐夫说过,‘杨古井’之事若成,与古家合作不管是入份子还是分红,切不可超过三成。”
杨正山欣慰道:“好,好,好!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杨铮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因学资的事情受制于人,因而连二姐夫周逢春的资助都不愿意要。与古常勇的合作,他让胡喜子只收三成利,为的就是将主动权操于己手。
但当此之世,宗族与族人之间,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一个读书人中了进士当了官之后,他的族人打着他的幌子牟利,或许这人心中是非常抵触的,但很多时候却不得不认下来。因为这已成了一种普世准则,只要这人还在士人中打混,光顾着自己发达而不管族人的利益,便会成为道德上极大的污点。这于政敌就是把柄,随时可能会被一本参倒。
大宗族人口多,族人品行自然有好有坏,再加上宗族的整体利益,因此被裹胁拖累的大明官员不在少数。就这一点而言,小门小户族中人丁不旺,有时未必就是坏事。
同样的,一个读书人在未发迹之前,若家境困难族人却不施以援手,也会被世人所不齿。只不过若非宗族对其人太过分,最后往往内部和解而不张扬,毕竟个人与宗族无法割裂,宗族蒙羞,对个人也没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