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建元二年,未央宫。
一袭曲裾深衣,容貌娇艳如朝阳的陈皇后匆匆行走于前殿长廊中,木屐拍打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随行二十余宫人面上皆带着不安之色,气氛焦灼,压抑而沉闷。
皇帝寝宫外的值守宿卫根本拦不住陈皇后,叫她闯进温室殿中。
“谁在外喧闹?”
少年天子身着一件单衣从内室走出来,见到陈皇后,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陈阿娇,你又闹什么?”
陈皇后腹中的火气直往心头涌,随手拿起一旁长案上的简牍,砸向少年天子,嘴里质问道:“宫里到处都在传,上林苑里一名叫做卫子夫的宫婢有孕了。刘彻,这是不是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
少年天子一口承认下来,侧身躲过一件件砸过来的物件,怒斥陈皇后无状:“孤看你是疯了。”
陈皇后冷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悲哀。
“我能不疯吗?什么香的臭的你都吃得下嘴,瞒着我把一个下贱的歌伎藏在外头,还让她怀上皇嗣……你、你……你置我于何地。”
“她下贱,你高贵,可你能生吗?咱们成亲五年,你腹中从无动静,又拦着孤宠幸旁人,闹得宫中数年没有孩童降生,外头人人都在传孤身体有恙……妒妇!”
少年天子亦是一肚子火,口不择言道:“孤忍你许久了!再闹,小心孤废了你。”
此言一出口,两人齐齐愣住。
竟是陈皇后先反应过来,眼泪上涌,一阵歇斯底里地大哭。
“你要废了我……你早有这番心思了罢!”泪水弄花妆容,陈皇后嫉妒的嘴脸丑陋不堪。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却能看到少年天子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
恍惚间,她想起多年以前,还是孩童的少年天子信誓旦旦道:“若能娶到表姐阿娇做妻子,一定造座黄金屋子给她住。”
两人儿时由长辈定下婚约,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她渐渐爱上神气活现的少年,嫁给对方为妻,如得珍宝,不愿与旁人分享,有错吗?
呵!不论对错,她陈阿娇岂能叫人折辱。
陈皇后将能拿得动的、丢得出去的物件尽数损毁,悲切中踩中地上的碎瓷片,仰面摔倒在地。立时血流如注,喷涌而出。
满室皆惊。
谁都知道,这种情况不易挪动伤者。
太医赶到时,皇后双眼紧闭,脉搏全无。
一刹那的时间无限拉长。
无人知晓,陈皇后魂魄离体,投身为现代社会一名女婴,过完一生,幽魂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也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总之,再睁开眼睛的陈皇后目光茫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皇后……陈阿娇……”
阿娇的视线触及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见他英武非凡的脸上带着慌乱的神色,愈发茫然……这里是汉宫么?这个人是刘彻?许久之后,两段人生的记忆融合在一处,阿娇看向面前男人的目光不再陌生,却也没有了浓烈的爱憎恼恨,有的只是平静和漠然。
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刘彻心中微微一沉,莫名有种极为重要之物骤然消散的不适感。
这没来由的感觉,很快被殿内的乱象驱散。
……
半个月后。谷雨时节,浮萍生。
大宫女程安转动僵直的脖颈,不慎吸进一口夹杂苦涩药味的水汽,呛咳起来。她起身撩开纹绣幔帐,露出以花椒涂壁呈现暖色的墙面,打开碧绿的窗户,让苦涩的药味散去。
一个小宫女盯着炉子没注意到她的动作,默算着时辰差不离,把陶罐中的滚烫药汁倒进敞口玉碗中。
程安伸手端药,叫小宫女拦住:“仔细烫着姐姐的手。”说着用镶银玉碗盖封口,放进红底黑漆的木盒中。这绘有鸳鸯比翼鸟图案的漆盒共有两层,小宫女又在第二层放上一碟子果脯,有红的、黄的、发黑带乌的腌梅子,还有糖渍杨梅。
这才提起来交给程安。
程安接过来,出茶水间的门,脱鞋走进前堂,以免弄脏铺满整个宫室的毛织地毯。前堂开敞明亮,四面张挂有帷帐。她走到内室门口,自有小宫女打起帘子迎她进去。内里一架木胎彩绘屏风挡着外人朝里头窥探的视线,绕过去便能瞧见一名膝盖纳于凭几下,打扮光鲜的圆脸少女,正低着头绣荷包。
不远处的榻上半倚着一名着贴身单衣盖丝绒薄被的女子,银盘似的脸蛋,柳叶样的眉毛,樱桃小口,琼瑶鼻儿。正是椒房殿的主子,天子正妻陈皇后。
阿娇头上缠着白绷带,没入乌压压秀发中。神色恹恹的,把捧在手里的书丢到一边。
程安跪坐榻旁,将食盒放在卷耳矮几上,扶起阿娇:“主子,该喝药了。”
阿娇接过来,试过温度刚刚好,一口气喝了。
一开始她没法自己喝药,都是程安一勺勺喂她。那滋味简直了。
程安:“您吃一颗蜜饯甜甜嘴?”
阿娇摇头拒绝,宫里的蜜饯果子有一样算一样,全部甜得腻人,又粘腻糊牙。她不喜欢,宁可用清水漱口。也是中药极苦带怪味,不比现代各种可以吞服的药片方便。
一旁绣荷包的宫女见状,悄无声息地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外头,端进来一盏略微有些浑浊的饮子。
程安蹙眉问:“这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