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自然听不到宫人的议论,他同太后、平阳公主各自见礼,脸上带着笑容坐下,悠悠然欣赏歌舞。这宴是寻常的宴饮,太后喜爱歌舞,常邀亲族赴宴。
今日只请弟弟、女儿和儿子,必有缘故。
田蚡很了解姐姐。
果然,王太后将弟弟和女儿唤到跟前:“皇帝同阿娇闹得实在不像话,你们要劝他俩和好。”
田蚡身为帝舅,在皇帝登基的那一刻便能飞黄腾达,可惜实权掌握在太皇太后手中,朝野内外几乎全是太皇太后的亲戚、心腹。皇帝无法亲政,田蚡自然无法出头。
一年多了!朝局渐渐发生变化……田蚡手中的权力渐重。他甚至觉得,以陛下现在的声望完全可以和太皇太后碰一碰,夺得亲政之权。
这时候怎能到处竖敌呢?阿娇身后站着窦太主。
这位在朝中的影响力不弱,不求她力挺少年天子,至少不能让她与天子敌对。
王太后未必多喜欢阿娇,但大局为重。
谁都看得出来,阿娇的心思全在天子身上,是宫中唯一一个权力对毫无兴趣的傻子,只要温柔小意的哄住她,还怕她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吗?
窦太主是绝对犟不过阿娇的。
田蚡忙说:“弟弟知道了。”
平阳公主低垂着眉眼没说话。
“皇上驾到!”
歌舞暂歇,除皇太后之外的人全部转身下拜迎接。
刘彻身穿青色的常服,系织绣腰带。配以镶白玉长剑,剑身极长,衬得他英武非凡。
“平身吧。”
刘彻先来到舅舅面前,伸出一只手托起他:“这是家宴,舅舅不必多礼。”说罢,走到太后面前:“娘,儿子给您请安。”
王太后拉着刘彻在身旁坐下,吩咐道:“开宴吧!”
宫廷所有衣食起居、游猎玩耍都由少府机构供给,不过该机构优先服务于皇帝,太后、皇后身份尊贵,亦有一套服务于她们的相应的官职体系。如北宫的膳房就不在中央少府的管辖之内,菜品味道以皇太后的好恶为准。
皇太后自然不会忽视儿子的喜好,特地吩咐膳房一定要有皇帝爱吃的烤羊肝。
刘彻食案之上,离他最近的就是一道烤羊肝。切成厚片,整齐地摆在盘中。
儿时他的确常吃这道菜,将新鲜的羊肝腌制过后放在火上烤熟,蘸酱食用。但并不是他喜欢吃羊的内脏,而是母亲希望他爱吃。因为烤羊肝是高祖幼时最爱的一道美味,当上皇帝之后,每天也少不了食用。
皇子和高祖口味相近,仿佛也就沾染上几分高祖的英武。
后来刘彻成为太子,和母亲分宫居住,平素并不一同用膳。太子宫中的膳房却还能常常收获太子母亲送来的各种食材,其中羊肝出现的几率很大。
这是皇后所赐,膳房自然要烹饪好送到太子的食案上。
刘彻偏好新、奇,有巧思的吃食,别说从没喜欢过烤羊肝,就算真的喜欢,常常吃同一道菜也腻味了。
此时此刻,刘彻闻到烤羊肝的气味便觉胃口大减。他看一眼端来粟米饭的宫人,吩咐道:“不要饭,给孤上一碗牛肉……汤饼。”
平阳公主离席敬酒,提起卫子夫:“听说前两日娘下令把她挪到掖庭养胎,陛下去瞧过她吗?”
“孤太忙还没去过,姐姐闲时替我去瞧瞧她,”刘彻笑着说:“卫子夫温顺恭谨,孤甚爱她。还要多谢姐姐进献美人,否则孤上哪去找如此贴心合意的夫人。”
这时,一名宫女在太后身旁耳语几句,太后下意识看向皇帝,沉吟片刻说:“她有孝心,呈上来我瞧瞧。”
刘彻抬起头,一眼认出进门的是椒房殿的内侍。
太后饮下一杯果酒,“阿娇用蔗汁做出‘红糖’,特地送来给我尝尝。你们沾我的光,有口福了。”
自有伶俐的宫女将糖块分给出来。每人的食案上各有大小相同的三块糖,只是图案和颜色略有差别。刘彻闻到花香和一股子特殊的清香,拿起一块对着明晃晃的烛火查看。见朱红色的糖块表面有一层干桂花,另一种表面铺的是玫瑰花瓣。相比桂花,玫瑰花的香气更加热烈。
还有一种糖混合的似乎并非花,图案为祥云纹。刘彻尝试着掰开一点放进嘴里,尝到辛辣的姜的气味,不过这股辣意很快被清香和细密的甜味侵占,两相结合,倒是给味蕾带来非同一般的刺激。
红糖的甜度似乎比饴糖更高?似乎是用甘蔗做的?
工序是否复杂?
多少甘蔗能得一块糖呢?糖不是盐,并非必需品,但人人都知道汤是滋补之物,多食糖能使人身体健壮。
若是红糖比饴糖价贱……
要是阿娇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现代医学认为多吃糖不利身体健康,会有“吃糖使人健壮”的错觉大概是因为甜味会早呢更加多巴胺的分泌,传递幸福、开心的信息,使人产生亢奋的感觉。
不过,健康是一方面,糖的普及代表的是一种经济的进步。
现在糖还是奢侈品、贵重的礼品达不到普通人消费得起的水平,谈不上影响健康。再加上甘蔗产量有限,想要大量种植并非一句话的事,想短时间内让人人尝到甜味,难哦。
刘彻一个眼神,一直留意着天子的春陀立刻凑过来:“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找一个会做红糖的庖人来,等会回去我有话要问。”
这只能去椒房殿找啊!以皇后娘娘的脾气,春陀心里犯苦……
椒房殿的内侍甭看年纪轻,常在外行走,凭借的就是口齿伶俐、有眼色会逗趣,出声道:“红糖性温、味甘,可以泡水喝,滋养脾胃。常喝气色不会差,对女子有奇效。”
太后故意说:“快把分出去的红糖给我收拢回来,统共只有十余块,不能便宜你们。”
“那不成,”田蚡当着众人的面把红糖装进荷包里:“这稀奇玩意给我的、我可不还。姐姐,你别想拿回去。”
太后:“这是皇后孝敬我的,你要想只管找你外甥讨。他媳妇还能不给他吗?”
刘彻心里冷哼一声,不接话茬。
田蚡只能无奈岔开话题……他私下里再劝劝天子吧!
宴席在欢声笑语中散去。
刘彻和平阳公主一道从殿中出来,外头一名健仆在公主的安车旁盘桓,神色颇为焦急。
平阳公主眉头一蹙,问道:“出什么事了?”
健仆偷偷看一眼皇帝,不敢回答。
长公主怒道:“我没有什么事需要瞒着陛下,你有话只管回。”
仆从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堂邑侯世子陈须带着数十人,当街殴打上林苑宿卫卫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