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这人,平时嗓门就大,就算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都被乐月清清楚楚听了进去。
她攥着卢卡的手没松开,却感觉到那只冰凉的手一点点往后缩,似乎想要挣脱开。
乐月干脆两只手一起拖住卢卡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却意外发现他胳膊上有几条细细密密的疤痕。
李叔那句“小杂种”,让乐月听得无比刺耳,拧着眉毛不爽地看向姥爷那边。
“都千禧年了,你咋还留着封建残余老思想呢!乡卫生所的柳医生科普过,那病没传染给小卡,那叫啥‘窗口期’都过了大半年了,小卡健康的很。”姥爷皱着眉头抬高音量,不满地对老邻居说道。
镇子里大部人淳朴到“愚昧”,自打知道老赵家闺女得的什么病,和这个“洋娃娃”是未婚生的之后,人人都避着他们娘俩。
更何况,不知从谁家开始传的,说这病是不治之症,很大原因是生活作风不好才得上的。
后来越传越邪乎,传什么的都有,什么老赵家的闺女在国外是做不可说的行当、被洋人玩腻了一脚踹了才回过、生的混血小杂种估计也有病......
镇子就这么巴掌大,家家户户都熟。
乐月姥爷本想帮着赵家联系医生治病,赵老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什么也不让外人掺和。
才回国没多久,赵家闺女就走了,下葬的时候,卢卡的洋爸爸也没出现过。
赵老头在女儿死后,人就魔怔了,见天儿喝酒,很少有个清醒的时候,喝醉了就砸东西打外孙,酒醒了就抱着外孙痛哭道歉。
楚老爷子看这孩子可怜,就让卢卡平时来家里吃饭。
卢卡被妈妈教得好,有礼貌也不愿意吃白食,把楚家大大小小的活儿都包了,乐月姥爷也没拦着,知道这孩子自尊心强。
老爷子没能力改变镇子里所有人对卢卡的看法,但是当着他的面儿,没人能欺负卢卡。
就算是几十年来,关系都很好的老邻居也不行。
乐月姥爷把手里的茯苓饼和大虾酥往地上一放,丢下一句话:“老李,做人积点口德。”
“走了,回家。”乐月姥爷拉起蹲在地上的两个孩子,一手牵着一个,头也不回地走出李家的院子:“月亮,想要金毛是不,姥爷周末带你进城买一只。”
隔壁老李在他们身后念叨着:“嘿!这破老头月亮是城里来的娃娃更娇贵,你看这事儿让你闺女知道了,愿不愿意拿自家孩子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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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乐月十一点多从床上爬起来。
睡前喝了一大杯姥姥冲的高乐高牛奶,小肚子涨涨的,揉着眼睛找厕所,乐月却发现姥姥、姥爷的房间还亮着灯。
“老楚,你说要不要让咱闺女想办法联系一下西班牙大使馆,找到卢卡他亲爸,把孩子接到国外去,这孩子一直没人管也不是办法。”姥姥忧心忡忡的说。
姥爷叹口气说:“我也这么想的,这不是闺女和女婿明天就要坐飞机出国了,等他们安顿好了再和他们说吧。咱也不知道卢卡他爸的情况,但是孩子妈死了都不来看一眼,我是不抱什么希望,听闺女说,老外男的好多都不负责任......”
“那你和卢卡说,老赵发酒疯的时候让他来咱家躲着。”姥姥声音带着心疼,继续说道:“我看他和月亮玩得挺好的,小卡还可以带着月亮熟悉一下环境。”
“我和他说了,但那孩子实诚,挨打了也一声不吭,就硬扛着。”姥爷唏嘘到,岔开了话题:“周末我带月亮进趟城,找个宠物店买只金毛狗崽子。”
姥姥问道:“老李家那只金毛不下崽儿吗?”
姥爷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不要老李家的狗崽子,咱自己花钱给月亮买只纯种的......”
乐月轻手轻脚走开,她忽然间觉得,自己不想要只金毛狗崽了。
小姑娘满脑子里,都是卢卡湿漉漉的眸子,和金毛狗崽崽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想要卢卡当自己的“狗”,不是纯种的也没关系,混血“小狗”还更好看呢。
而乐月,作为狗主人,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自己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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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老爷子也没想明白,为啥一晚上过后,孙女儿就不想要金毛狗崽了。
老爷子笑笑,就当小孩子多变,一天一个样儿,也没太在意。
只不过,孙女儿向他提了个要求。
“姥爷,你和卢卡说,让他这个暑假陪我玩好不好?你偷偷和他说,就说这是给他的任务。”乐月抱着姥爷胳膊撒娇,信誓旦旦举起右手发誓:“院子里的活儿,我和他一起干。”
别看小姑娘人不大,心眼子可不少,早就猜到卢卡最听她姥爷的话。
姥爷也没想到,一个卢卡就能让孙女儿安心在老家住下,比小狗崽还管用?
“行啊,咋不行呢!”姥爷连忙一口答应下来。
等卢卡照例出现在楚家小院儿的门口,小孩儿压根不知道,自己身份已经不是“地主”家的“长工”了。
他现在,成了“地主”家“小姐”的陪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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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月从来没在老家住过超过三天。
在夏日的北方小镇,小镇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让乐月看着都新鲜。
出了姥爷家的桂花弄,顺着大路朝西走到头,有一大片种满了荷花的大池塘,池塘背面有个青砖搭的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