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的是什么人?”
“……好似是……教司坊……”
说话走动声渐行渐远,头一句还能勉强听清楚,回话的那句却被晚风吹得支离破碎消匿于茫茫夜色中,只有零星几个字眼飘入疾步而来的裴宣耳中。
那三个字一出口,裴宣的心顿时往下沉了沉。
碧水池边却是热闹非凡,石阶前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女眷们密不透风地围起来,身形高大如裴宣,一眼也望不到里面的情形。
裴宣的忽然出现使得人群中传来一阵阵低呼,女眷们纷纷避让开来以免失礼,裴宣减缓了步子目光逡巡,试图在这些钗黛罗裙中寻到熟悉的那张脸,但直至走到末端都无果。
他的心口犹如被无形的手攥紧,越缩越紧,压抑得他难以呼吸……
池水里依稀还有个人影,可能是挣扎的时间太久没了气力,这会儿动静已经很小。夜幕低垂,池子西边那棵参天的大柳树将光线罩得严严实实,辨不清楚人脸。
裴宣额上青筋跳动:这些人只知围着看热闹,帕子捂嘴博个悲天悯人的好名声,却没一个敢下水的救人的!
他简直不敢细想水中的人倘若是她他该如何是好,也心知再无时间让他去细细辨别,深吸一口气,便准备跃入水中。
一双嫩如葱段的手及时出现在眼前,拦住了他。
“大人……”
裴宣怔怔地抬头,看见那人娇俏妩媚的脸。脸色略有些苍白,但浑身上下并没有落水的痕迹,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他大松一口气,搂着她的腰将人带入怀里,紧紧地扣着她的腰肢,喃喃道:“幸好……”
元姝喊来的七八个懂水性的护卫见状面面相觑,好歹为首的一个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打了个手势,一群人便都扑腾着下了水。
终于跟上来的徐程和自家指挥使大人对视一眼,也识趣地下水救人了。
裴宣知道,他这般作为,在她面前必定露了十足十的马脚。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后怕——他已经有太多懊悔和后怕的过去,原不该再将她置入任何险境的……
直到怀里柔软得像柳枝一样的女孩儿在他腰带上轻轻地挠了几下,小声地道:“大人,好多人……”他才如梦初醒,慢慢地将她松开,改为牵着她的手,到了一边等水里的人的结果。
……
元姝的耳垂烫得厉害。
但目光移到水中,脸上的热度就慢慢消散了,一大半转为内疚和紧张不安。
她看得分明,那桃红衣衫杏眼鹅蛋脸的丫鬟,分明是故意想推她落水!是苏姑娘拉了她一把,结果反被那恶奴记恨上了,猝不及防又推了她一下,这才落入水中的……
可是,她与这林家的人素昧平生,为何有人要害她?是从前认识她的人吗?
她从苏姑娘那里,也不过只打听到一些从前她二人的交情的事,要紧的话一句都还没问,就忽地有一群夫人小姐涌过来了,再然后,那丫鬟就出手了……
只可惜,那丫鬟力气极大,她虽然反应及时一把抓住了她,却没能留住,被她一下子挣脱开,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裴宣低头看着因紧张下意识攥紧他手指的手,轻轻反握了回去,没有再松开。
徐程水性好,最后一个下水,反倒头一个游到苏思思身侧,将人一把捞了起来抱着游回了岸边。到这时,林家的女主人江氏终于带着大夫姗姗来迟。
那大夫已有些年纪,指点着徐程将苏思思腹腔里的水按压出来,人也就醒了。
夜风一吹,瞳孔还有些涣散的苏思思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元姝见状忙从丹兰手里接了披风,上前帮她围住。
江氏见了,笑眯眯地道:“……姑娘真是心善,这不过是我们府上一个小小的歌姬,姑娘竟劳动至此,她这条命也是得幸有姑娘的福气托着才能保全……”
自打进了林家,江氏便对她这般逢迎,可此刻,元姝觉得这话尤其刺耳。
她不由细细地打量了江氏几眼。
林家办的宴席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江氏却来得这样迟,看这口风,竟也是问都不问就打算将此事打成是苏思思不小心落水……她简直忍不住要怀疑,这件事江氏根本从头到尾都知情了!
但以江氏能对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笑脸相迎的城府,她不信她能干出这么蠢的事——林家是东道主,倘若今日真死了人,无论是多么无足轻重的下九流人物,林家都免不了惹一身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