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陪他去看了心理医生,是国内知名心理治疗机构的医生,姓顾。
顾医生见他第一句便是,同性恋不是病,不需要治疗,而且国际早就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中除去,国家禁止性倾向扭转治疗,一切打着‘有效治疗’噱头的机构都是幌子,骗子。
顾医生说得十分专业,笃定,说完还颇为自信地看着周筳韫。
他见过大部分同性恋被妈妈逼着带着来,然后听见他这番话后,百分之九十都会露出欣喜的表情,毕竟自己的性向被认可是一件值得激动的事。
但这次他失算了,他的顾客脸上未露出一点欣喜的表情,相反很难看,甚至有点扭曲。
他推推金丝边的眼镜,脸上露出严肃但轻松的表情,“你是对同性恋很反感?不能接受自己是同性恋?焦虑,痛苦?”
“不是。”
顾医师点点头,“那就是为情所伤,无法释怀,走不出来。”
“嗯,差不多,”周筳韫觉得都已经走到要看心理医生这份上来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想走出来,但不知道怎么走出来,我很迷茫,我觉得我的一生活得很糊涂。”
顾医师沉默无声,清楚此刻是对方表述时间,只需要静静听他说,连呼吸都是极小极小声。
周筳韫兴许是憋久了,憋坏了,不知不觉一股脑全盘托出,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了很多很多,将那些细枝末节都一样一样地讲述一遍,好的,不好的,开心的,难受的……
顾医师刚开始还挺感兴趣的,最后全靠职业素养撑下去的,其实故事前因后果很明了,爱而不得,只是时间维度跨度大,十五年,听到这里的时候,他也为之一震,十五年,太长,太长了。
长到他自己想起十五年前都有点模糊。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他以前可能不信,但现在他不得不信,还是发生在这样看似事业有成,相貌堂堂的男人身上。
说到最后,周筳韫有些乏了,嘴巴干涩,“医生,能给我口水?”
顾医师如释重负,还较为风度去接了杯水给他。
周筳韫倾杯大口喝完,“我觉得自己好多了,至少再也不是我一个人扛着了。”
“你是头一个说的比我还多的顾客。”顾医师打趣了一句。
“难为你了。”周筳韫不好意思地回道。
“客气,都是按小时收费的,我不亏。”男医师又重新坐在他对面,试图让接下来的谈话尽量轻松一点。
“但还是谢谢你愿意听我的说那么多废话,毕竟我也知道人很难感同身受,有的是同理心,你不要同情我。”
“既然你都这样发话了,那今天就不以医者与上帝的身份,交个朋友,我叫顾舟。”顾舟伸出手。
“周筳韫,幸会。”周筳韫露出一点久违的笑容,握住了顾舟的手。
顾舟一愣,周筳韫笑起来确实要比一般人好看,只可惜笑得不真诚,过于敷衍。
拉近与顾客的关系后,顾舟便开始今天重点谈话,“我刚听你说完,想问几个细节,不知你方便不方便说。”
“知无不言。”
“你跟我说你喜欢的那位,也就是温玉,有个弟弟,他俩互相喜欢,温玉也跟你亲口承认了。是吗?”
周筳韫脸色微变,点头允道:“是。”
“好,那我告诉你一个事实,很多人天生是gay,但如果没接触过同性恋知识,有些人一辈子是不会知道自己有这方面倾向。我们打个最差的比方,温玉也是这种天生弯,而他家境贫寒,生活压力大,又不爱与人接触,性子冷,基本上接触这类知识概率为0。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是同性恋,又如何清晰认识到对自己的弟弟喜欢是那种男女之情呢,那时他才十几岁。更别说那位没有上过学的弟弟,即使知道了也无法接受的。所以他俩互相喜欢这种说法难以成立。有人告诉你看见他们亲嘴,哥哥哄弟弟,看弟弟可爱,亲一口又怎么了,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我倒觉得,温玉之所以这样说,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周筳韫被他说懵了,呆呆地盯着他,顾舟的话是他从来没想过的角度,有一种颠覆对温玉的认知的错觉。
“又有个地方值得深思,那便是温玉绝口不提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我猜想有以下几个原因,一他和弟弟的感情深厚,失去弟弟难以接受,二,他弟弟死因另有蹊跷。但我是不赞成因为挚爱逝想吊着你,故意瞒着你不说。个人看法,听你描述,温玉不像那种欺骗感情的人。他对你若即若离更不像是欲擒故纵,像是极度克制下的放纵。”
周筳韫缄默不语,这样一说,他似乎并不了解温玉,还没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剖析得深,真是这样?
“你为什么断定?”
“凭温玉从一个靠国家救济的贫苦生,成为了一名公正无私的断案法官。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为什么要当法官?”
“我,我没问过,我只觉得他很适合。”
顾舟又笑了笑,摇摇头,“不对,一个家里揭不开锅的孩子,内心绝对是自卑的,况且他自尊心又强,最适合并不是考公务员,因为不能快速改善生活条件。公务员虽然是个铁饭碗,但是工资并不可观。所以啊,你其实并不了解他,或者太片面了。你过多纠结他爱不爱你这件事,因为你太怕失去,更无法面对现在的结局。这点,我能理解你,付出过度,几乎搭上自己的所有。容易产生不正常的心理。”
周筳韫又迷茫了,突然之间接受太多信息,这点脑子装不下。
他已经好多天没好好睡上一觉,换句话说,从和温玉分手后,没有一天是正常的。
“我的推测也不是百分百正确,但我还是相信自己的专业水平。温玉,大概率是爱你的。”顾舟拍拍他的肩,“如果不爱,也没有人愿意陪你耗15年,是你的青春,同时也是他的。不过至于为什么不说爱你,还有说自己喜欢他弟弟这件事,我无从得知,这个看你自己。如果你还愿意挽回这段感情,不妨先冷静一下,好好思考该怎么做。”
顾舟突然用一种很柔和的语调,“但我建议,这一次你不要主动了,主动了十五年,应该很累,让他主动一次,我相信他会的,只是时机问题。或许等他解决好自己的顾虑,”
“如果解决不好呢,我要等他一辈子吗?”
“这个,我说了,你要是还愿意挽回这段感情,可以等,要是放得下,大可另寻新欢,这段感情你又没任何错。但我看你这样,大概率是放不下。”顾舟忽然起身,走到窗边,天色已晚,他们不知不觉从中午谈到了夜色正浓,沙发上的周筳韫一一动不动的,可能想到了什么,脸色惨白惨白的。
他也是个爱好诗词的人,自顾自地吟了一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