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慈刚听到一道带哭腔的呼喊从身后传来,回头看去,就见到辛窈眼里带着泪花提着裙摆飞快地向自己跑来,神态可称得上是喜极而泣。
她急促地奔到李慈面前,差点儿没停住撞到他怀里,刚刚一愣,就被死死地攥住了衣角,辛窈慌张欲哭地结结巴巴:“大人......救命......有......有人跟着我!”
她害怕极了,像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着李慈衣角不放手,浑身都在发抖,李慈见状不对,顾不得男女大防,手紧紧地按在她的肩膀上,无声的传递出一种安慰。
他顺着辛窈的后方看去,辛窈此时逐渐平静下来,也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两人都愣了一下:身后的小巷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
风吹过,辛窈的内心也随着风慢慢变凉,她茫然又恐惧。
而李慈皱着眉严肃着脸,一手带着辛窈,一边谨慎缓慢的往那里走去查看,长长的巷道尽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商贩叫卖声不绝,烟火气十足。
“辛姑娘,别害怕,我在这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你先跟我来吧。”李慈扫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他低头看看小姑娘被吓白的脸,她现在还死死拽着他的衣摆呢。
本来很不喜被人近身,但不知为什么,李慈心里一软,开口安慰她,果然,辛窈一听这话眼神都亮了,忙不迭地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李慈本就是去办理公文,索性便直接带辛窈到了大理寺,本来想给她找些话本儿打发时间,可大理寺内一帮男人,哪里来的话本?无奈之下,只好给辛窈拿了些案件卷宗去看。
一目十行地翻着这些陈年旧案,突然间,一桩案件跳进了眼帘,辛窈的动作慢了下去,手指压着书页一字一句认真地往下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她看得太入迷,连李慈走到她后面都没发现,他突然开口:“怎么了,对这个有兴趣?”
辛窈吓了一跳,忙回头,发现是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我不太看得懂这些......”
“哪里不懂?说来听听。”李慈没什么事情,干脆一撩衣摆就坐在她面前,看样子是打算为辛窈好好讲讲这些东西。
抿了抿唇,自觉还不太熟悉,生怕给别人惹了麻烦,辛窈没敢直接开口,见她这样,李慈挑了挑眉,言简意赅道:“说,利索点儿!”
他面容一肃,辛窈心里就发憷,连忙将案件摊开在桌上,手指指着上面说:“就是这个,北郡裕州动乱一案。”
原来说的是裕州栾县去岁仲春刚到任的县令年轻气盛,被当地乡绅和之前衙内的官员架空了实权的事,他出手惩治下属,却因手段武断过激,意外引起民怨沸腾,险些“养”出支起义军来。
此事被天承帝派给时任钦差的李慈去查,后来他回京,这案子又到了大理寺,兜兜转转又落到他的手里,辛窈这下可算是问对了人,恐怕全天下没有人比李慈还了解这事的来龙去脉。
“这朱批中的玩忽职守、狱法不明、刚愎自用的罪过我都能明白,可为何这位县令最大的罪过竟然不是未能阻止叛乱,而是御下不能?”
辛窈费解极了,在她看来,任何一条罪状都极为严重,可偏偏是以这一条为主判定了那人的罪过。
李慈听到她的疑问,了然地笑了:“你是觉得,比起其它,这条微不足道?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御下不能才是导致其它诸如狱法不明、刚愎自用罪过的根源。”
他点点纸张,道:“这个县令自从到任后,先是为了立威,竟让人当街高声诵读衙门官员的私密窘事;而后又送礼拉拢求和;得不到支持,便迅速翻脸,在极微小的事情上竭力挑错,以求用强权压迫树威。待到民怨沸腾时,就想着逃避,全权放权于下属,弄得一切乱了套。”
“连怎么管束和任命手下的人都不懂,过严苛暴虐、或是过于松弛散漫,正是无能的表现。”他一阵见血,言简意赅地下结论道。
“御下之道......原来这么重要吗......”辛窈震惊道,低头看看那四个字,顿时觉得严肃起来了。
“对。”李慈喝了口茶,顿了顿,接着又道:“举个例子,这事儿讲求张弛有度,便是和你们姑娘家将来的御夫之道相似。”
他说的漫不经心,辛窈听着大吃一惊,匪夷所思道:“御夫?这......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又觉得尴尬,男未婚女未嫁,在这里讨论起御夫之道来,真的不会不好意思吗?
她悄悄觑李慈,看到男人面色如常,他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开口:“夫妻间闹了性子,避,或是迎头而上,都不是万全之策,须得讲究心计、策略和筹谋。”
“与管束手下官员一样,你要懂得什么是他们心中最在乎的东西,以它为线,让它牵动着他们的心,笑、或者哭,悔恨、懊恼、欢欣鼓舞等等,找到这个东西,事便成了一大半。”
他说的太复杂,一会儿“最在乎的东西”,一会儿“线”,听得辛窈云里雾里,她大着胆子问:“那......事成的另一半在哪里呢?”
李慈挑眉,气定神闲地道:“民间的俗语——打一棒给一枣,这棒不能打的太重,而枣也不能过甜,吊着他们的胃口,便能做到游刃有余,任人拿捏。”
游刃有余、任人拿捏。听到这句话,辛窈的心里忽然微微一动,思绪翩然间,她想到了黎晏。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直觉认为,这几日一直跟着她窥视她的人,包括刚才那个黑衣身影,应该都是黎晏的人,他表面上说着放下,可行为却大相径庭,让人琢磨不透。
今日李慈一说,才让她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她对黎晏并不是全无怨恨,泥人尚有三分气性,辛窈垂眸暗想,如果避无可避,倒不如主动一些,她倒是想要看看,黎晏到底安着什么心。
或者说,他最在乎的东西,那根能牵住他心绪的“线”,究竟能不能被她辛窈握在手里:扯一扯,就伤筋动骨、血肉模糊。
毕竟不能只有她自己一人痛苦纠结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