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凌晨时分,他们出警都出得十分低调,并不愿打扰到旁边的住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一墙之隔的住户大概正在香甜的梦中云游……在这样的前提下,一个未成年小姑娘出现在楼道口,的确是十分不合时宜,还很诡异。 “小姑娘,大晚上的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你住在哪儿,一会儿我让同事送你回去。”杨哥伸手挡了下502室的门,以免让她看见里面骇人的鲜血,一边蹙眉问其他人,“怎么回事,楼下没拉警戒么?” 几名同事苦着脸有口难言——大半夜的谁知道会有路人经过?这不是一时疏忽了嘛! “我出来找我的猫。”小姑娘舔着波板糖说。 随着她的话音,走廊角落的阴影里传出“喵”的一声,紧接着走出来一只黑猫。它灵巧地跳到楼梯扶手上,再跳到那小姑娘的肩头,安稳地趴下了。 谢长寒一看,正是不久前和他发生过眼神交流的那只猫。 “能回答我么,你们是警察么?”小姑娘又说,“是来查连环命案的么?” 杨哥蹙眉:“小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什么‘连环命案’,但……” 那小姑娘没等他说完,转而看向谢长寒:“乔治说你是清净派的朋友,你是吗?” 谢长寒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乔治是谁?” “猫。”小姑娘说,“你们大人好奇怪,就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再提问吗?一点都不讲礼貌。” 猫? 谢长寒的目光转到猫脸上,又转回到那小姑娘白净的脸上——说来也怪,她分明始终舔在波板糖的同一个位置,那颗糖却没有变小的迹象。 黑猫有灵,成精比其他猫更容易些,只是眼前的这只,怎么看都不像是成了精的样子。 他思量了一下:“唔……是的,在下师承清净派,姓谢名长寒,请问你是……?” “我叫林垚。” “林?”谢长寒一怔,“你是那个林家的人?” 北城区姓林的人很多,但“那个林家”只有一个意思。 林垚张嘴一咬,崩了块波板糖块进嘴里嚼:“算吧。” 算“吧”是个什么意思? 没等谢长寒问,杨哥也听出些意思来了:“怎么,是你们那边的人?” 普通人不知道玄门怎么称呼,只好说成是“那边”的人。 谢长寒是个实在人,不像他师叔那样满嘴跑马,略微犹豫之下,还是实话实说道:“北城区有个林家,在这方面……也有祖上传下来的手段,照理说,这次的事发生在北城,应该早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地盘”说白了,它是一种权力,同时也是一份责任。林家占了北城,在获得不被外人打搅的特权的同时,也应该担起维护境内“治安”的责任——当然,这说的是玄门层面上的“治安”。 这次的事应该由林家来处理,他和师叔算是越俎代庖,但话说回来,林家迟迟未主动现身处理,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后面的话再说下去,要变成林家批判大会了,他一个外人,着实不好妄加指责。 这就是林家派来处理事情的人么?年纪这么小? 不过林家派谁出来其实谢长寒管不着,他只是在想,既然林家现身了,他是不是应该告辞。 师叔都没告诉过他,在这种情况下碰见林家的人,是否应该照从前的规矩,继续退避。 林垚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似的,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不要想得这么严肃,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就是出门找猫,顺便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不代表家里。” 谢长寒:“那……林姑娘若是不介意,一起进去看看?” “啊?不好吧,”小张被他的话惊呆了,“她还这么小——” “我又不怕,我出生就能看见鬼了。”林垚舔着糖说,“你背后还趴着一个呢,有没有觉得脖子后头凉飕飕的?” “什么?哇!”小张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很快又想起他们现在并不适合大声喧哗,硬着头皮假装镇定的说,“你、你别骗我!” 深更半夜,哪个短发的人不是脖子后头凉飕飕的?这小姑娘分明是在驴他。 谢长寒暗自觉得好笑,低咳了一声:“咳,林姑娘,正事要紧。” “哦,好吧。”林垚一脸无辜地对小张说,“别在意,其实我是瞎说的。” 小张:“……” 身为一个怕鬼的警察,他甚至想报警。 听说小姑娘是玄门的人,杨哥没再阻拦,算是默认了让林垚跟进去看的说法。一群人达成共识,谢长寒在最前面做了个照明的法术,屋内的景象顿时变得可见。 这一看,差点让人吐出来。 只见玄关处的血泊之中,横着一条断口狰狞的胳膊,小臂上的肉缺了一块,露出森森白骨……然而,最让人感到恶心的是,这条胳膊非常小,相对完整的上臂甚至还带着些婴儿肥,看上去就像……幼童的手。 众人避开血泊,走进室内,很快在客厅里看见了其他的胳膊和腿,有大有小,散落在四处,个个断口参差,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从身体上拽下来的。微微凝固的血到处都是,浓郁的血腥味拼命往人的鼻腔里钻,叫人几欲作呕。 “太残忍了……”不知道谁喃喃说了一句。 以往的案件中,受害者最小也有十七岁,这次似乎是刷新了下限——根据现场发现的断裂四肢来看,本次事件的受害人共有四名,一名老人,一对夫妻,以及一名大约六七岁左右的小童。 六七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林垚是一行人中最后一个踏进屋子的,她吃着糖四处看了看,目光逡巡过发暗的血及那些七零八落的尸块,不动声色地在某个断口处停留了片刻,随后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吃相真难看——是吧乔治?” 黑猫乔治轻轻地“喵”了一声。 修行之人比寻常人更耳聪目明一些,谢长寒听见了她的话,转头问:“林姑娘是有什么猜测了么?” “我说,你们大人真的很虚伪。”林垚看向他,“分明你也心中有数,做什么要问我?” “光看现场,像是饿死鬼行事。”谢长寒笑了笑,并没有被她直来直去的态度激怒,和气地说,“但先前我与那东西打了个照面,感觉不像。” “那我就不知道了,学艺不精。”林垚说,“我只知道你的伤口该治疗了——你都感觉不到痛吗?它已经开始发黑了。” 正常人听说自己的伤口开始发黑,多半都会惊慌失措、尽快就医,但谢长寒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笑着摇摇头:“不急,等这边调查完再说。” 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命案,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惊与恶心之后,剩下的处理按部就班,进行得很快。警方一回生二回熟,该调查调查,该封锁封锁,尸体在拍摄完照片并记录过相关信息后就被运走,据说将会被移交到法医那里。 杨哥和小张虽对谢长寒在场仍然没能阻止命案略有不满,却依旧答应在完成调查后给谢长寒发来死者的相关资料。 很快就只剩下谢长寒和林垚两人。 “现在不相干的人都走了,”谢长寒道,“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林姑娘为在下解惑。” “你跟谁都这么文绉绉讲话吗?”林垚问。 谢长寒顿了顿:“……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怪人。”林垚做出点评,“你是想问林家为什么不管吗?” “……是。”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因为好奇,所以发现有人在查,立刻就过来了。”林垚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能到林家去一趟,亲自问问他们。” 谢长寒一怔:“他们?” “哦对,这是外人应该不知道,我说的‘他们’就是……” 林垚娓娓道来—— 往上数个两代,“北城林家”还是个头衔,住在北城的林姓之人千千万万,敢顶着“北城林家”这四个字的,只有那独独的一户。 林家修的是另辟蹊径的驭鬼之术,既不求长生,亦不求称王称霸,只给普通人捉捉鬼,兼职看个风水,以此为营生。这驭鬼之术但凡是宗族里头的孩子都能学,学到上一代“北城林”想退位让贤了,就从下一代里选个能力最强的当接班人,正式移交头衔,也算是移交了“家主”之位。 事实上越靠近现代,“家主”之位就越没什么用处,毕竟二十一世纪讲究“人人平等”,会驭鬼也不比谁高贵,最多就是在接活的时候能多收点钱,顺便多了点责任——比如出现类似此次的连环命案时,派一个靠谱的人出来处理。 “那为什么没动静?”谢长寒奇道,“你们家……这一代的家主是谁?” “是我二伯。”林垚耸了耸肩,“可他已经死了。” 谢长寒:“……” 林垚:“大伯代理了家主的职位……不过我看他好像不是很想干活。” 谢长寒微微蹙眉:“人命关天,林代家主怎么能……” 林垚:“也可能是干不了,我就没见他用过家里的驭鬼术,说不定根本不会。” 谢长寒:“……” 他好像是不小心听见了什么家族秘辛…… 这小姑娘这么直接真的好么? “哦,都是听我爸说的,他说大伯的驭鬼术学得还没他儿子好。”林垚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多惊世骇俗的事情,滔滔不绝地说,“大堂哥小时候跟我二伯学过几年,好歹还有些真材实料。这次的事连我这种学艺不精的都感觉到了,我不信他不知道,但是我每次我想去找他问问不管的原因,都找不到人……我怀疑他是躲着我了,毕竟我没学过阵法,他设个阵我也看不出来。” “你家就没其他人出来管管?”谢长寒忍不住问道。 “家主不管的事谁来管?”林垚舔了舔她的糖,波澜不惊地说,“现在不比以前了,信这些鬼神之事的人越来越少,生意不好做,家里好些人早就转行了,也不像以前那样铁板一块——我倒是想管,可惜能力有限。所以,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到我家去找我大伯,就用解决这次的事情这个理由……找他借七星盏一用?”林垚抓了抓她头发,有些苦恼地说,“有七星盏,我就能管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