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有三间房,两间卧室,一间厨房。
大嫂把阳面的那间留给他,自己却睡阴面的屋。清源雨水多,下一次雨,屋里能潮三天,宋知注意到,她卧室屋顶的墙皮都有些斑驳了。
他三下五除二地把两人的被褥都扛了出来,挂在茶庄门口的晾绳上,又将两个人的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通。
“嫂,你住我那间吧。”他站在楼梯上说。
“不用,搬来搬去那么麻烦,我住得挺好的。”大嫂用干布擦着货架上的瓶瓶罐罐。
“哪儿好?被子都潮了,晚上能睡好吗?”
“能,你甭操心了。”
宋知心下一软,站在原地叫了声“嫂子”。
“你对我真好,你以后就是我亲姐。”
他把陈正蓉说得怪不好意思,她笑着回头,问小叔子:“怎么了这是?”
宋知从楼梯走下来,接过她手里的布,把高层货架上的东西全擦了一遍:“我听我妈说,当时也是你主动跑来南方照顾我的。”
“能为我这个不懂事的做到这个份儿上,我真是……”
“突然多愁善感了,一点不像你。”她一面笑,一面把柜子上落的灰吹走:“没事,我也是在家闲着没事干。”
“自从嫁到你们家以后,我就把原来柜姐的工作辞了,你当时说来南方开茶庄,我一直说要跟过来,不只是为你,也为我自己。”
“我想忙起来,把脑子这块一亩三分地儿占满,这样我不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嫂子说完,端着塑料脸盆去洗手间换水。
宋知沉默地盯着面前罐子上的标签看。
上面的小楷写得极为认真。
他注视着这些字,好像就能体会到,自己是用了怎样心情写下它们的。
宋知用清水洗了一遍茶案,一切就绪后,他坐下来,给收银机开机。
他随手翻了翻上面的入账情况。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上面的账乱七八糟,表格里的数字东一个西一个,也不知道原来都记了些什么玩意儿。
上一年的收入将好够开店成本,还略有亏损,能坚持到现在,全靠着肯往里砸钱……
啥也不是。
宋知抬头问向涮拖把的大嫂:“咱们原来客户多吗?”
“不多。”
他皱眉:“都是怎么来的?”
“是外地的大茶商,买些便宜的,拿回去倒卖。”
“那咱们这儿贵一点的茶叶呢?”宋知抬手指指货架高层上的凤凰单丛、大红袍,还有价格不菲的金瓜贡茶。
“那是你自己喝的。”
“……”
宋知面色赧然:“这得有十几斤了吧?几两就够人喝上几个月了。”
“对,”大嫂说:“你还喜欢送人,不止送你朋友,还送散客,出手特别大方。”
宋知噎住了。
真行!
这是做生意吗?
感情大嫂陪他喝了一年西北风?不被他亏得倾家荡产,都得感谢大嫂勤俭持家了。
宋知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随意一人,说好听了叫恣意妄为,开店就为图一乐呵,说难听了,叫脑子有泡!
还给方成衍四十七万后,他兜儿里只剩六千五。再看一眼收银机上的负两位数,宋知这下人老实了。
得!
拢共一点家底儿,全让他给攘秃噜了!
食品检疫局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宋知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关掉收银机,帮嫂子拖地。
直到将近傍晚,才等到检查的人来了。
前些年,镇上来了一个新上任的大学生村官儿,叫田嘉木,是土生土长的清源人,而且还是镇上唯一一个考上北大的学生,毕业以后,他专门回家乡报考村官儿,成了村主任助理,专门负责管理茶市这一片儿。
大家都觉得老田家这孩子有出息,果不其然,宋知以前天天逛的那个茶市和丘陵地带的茶叶生态产业园,都是由他提议给上级政府后,才修建起来的。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在田嘉木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这两年里,便奉行得淋漓尽致。
他刚得到村组织的特设岗位,就制定了初步工作规划。为此,这个年轻人苦心了解茶叶产业,走访茶园,做出了一份完整的清源镇茶叶产业调研报告。
随后,针对清源镇本地茶业特有的状况和发展窘境,提出了诸多建议。
方老爷子对方成衍说的那个怀有抱负的领导,便是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方成衍初来茶市时,了解过周边的基础设施。
——那些地方也皆是由田嘉木着手安排,找工程队建的。
无奈他还是新手,不能方方面面都顾全,政府拨款也很有限,所以做得并不完善。他自己也觉察得到,一番思量后,田嘉木决心先把产业链发展起来,再用挣来的收益回头弥补。
他带着食疫局的人挨个挨个检查到日涧茶庄这里时,午饭还没顾上吃。
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他看到一个同龄的青年蹲在门口,正用热水煮茶碗。
随后,一个面善的女人便朝他们迎了过来:“您好。”
田嘉木也回了句“您好”,他进门环视一周,觉得这家茶庄可以说是这条街上最拿得出手的。
下午逛的几家甚至把门市当成了仓库,就在大门口加工茶叶,质量和卫生根本不得保证。但这里不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装潢也格外精致。他第一眼便在心里打了八十分,抬腿迈进去。
宋知等得都快失去耐心了,也不见人来。
结果,再抬眼时,视野里忽然冒出来两条细细的腿。
嚯。
这腿细得堪称皮包骨,根本没附着二两肉,膝盖都暴出了骨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