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尘仰着头，望着那有些灰渍的天花板长长地出了口气。

“我听人家说，人生的一切痛苦，其本质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哦，现在还有个词形容这种现象，叫无能狂怒。”沈陌尘低头怪笑了两声，“我真讨厌这个词，它好像是专门用来形容我的一样。”

沈陌尘轻轻地握住尹采予的手，那冰凉的手瘦得几乎只有皮包骨头。不过她本来也不胖，她一直都是三人里最瘦的，一人肩挑沈陌尘和尹怀莲的生活，尽管，她只比沈陌尘大一岁。

“我昨天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早点觉醒就好了，如果我再早出生半年，如果那天是我和你一起去……那么就不会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了！”

沈陌尘红了眼眶，声音不住颤抖。他现在拥有了强大的异能，但再强大的异能也无法逆流时间。

他此刻的力量足以扭转任何战局，于是他更痛恨那个在至亲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偏偏最无能为力的自己！

再等等我就好了，明明只要再等我半年，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

可是命运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给了沈陌尘价值不菲的馈赠，却也只是为了看着他懊悔不甘的滑稽模样捧腹大笑。

“其实我不怪你了，我真的不怪你。你不让我谈恋爱，我也一直不想你谈恋爱。我其实是个渣男，我爱你，就像我爱小莲一样。当时你把我按在床上的时候，我心里觉得特别庆幸，因为你想做的，也是我想做的。但是我一直不敢。我们都知道我们想跟对方做什么，可是我们也知道，谁主动，谁就要永远背负‘对不起小莲’的良心上的谴责。所以我当时下意识地想还好是你主动的，因为我能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

“很无耻，是吧。”沈陌尘笑着笑着，眼泪不觉流了下来，压低了声音，“是啊，明明是两个人的错，凭什么要让你一个人背负这罪恶呢？我居然还那么心安理得，真是让人恶心。”

沈陌尘蹭了蹭尹采予的手，滴落其上的泪水又沾到他的嘴唇，咸咸的。他闭着眼睛，从椅子上滑落，半跪在床边，好像是一个在上帝面前虔诚忏悔的迷路的羔羊。

他想起了小时候因为偷别人钱包，被人家打断了腿，躺在地上哭嚎的那一次。尹采予和尹怀莲两人拿出了所有的积蓄，轮流把他背到医院，但因为钱不够，她们跪在地上求医生宽限。

从那一刻起，沈陌尘就发誓，一定出人头地，一定要赚大钱，一定不要再让她们跪在任何人的面前！

他那时还不懂什么是出人头地，只知道有钱就是成功。他一定要让她们变得有钱。

因为三人都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尹采予小学都没有读完就辍学进了工厂，拼命地打工供沈陌尘和尹怀莲两人读到初中。

但上了初中的两人花费越来越大，哪怕尹采予每天工作到深夜，面对双份的开支，那微薄的收入也越来越相形见绌。

于是尹怀莲和姐姐商量了一晚上，也决定辍学，全力让沈陌尘一个人往上读。

沈陌尘的成绩很好，总是全年级前几名。她们觉得只有他最有希望读出来，也只有他最有希望改变命运。而且，她们是女生，就算不读书也能干体力活。男生没有念力，在力气方面天生不如女生，不读书以后会更加艰难。

做出决定的那个晚上，三人围着餐桌抱头痛哭，沈陌尘咬牙切齿地对天发誓，他说一定要考上禹辟最好的大学，他说一定赚到大钱，他一定要给她们买最好的别墅，他们一定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是最棒的！”决定辍学的尹怀莲抱着沈陌尘失声痛哭。

“我们就靠小尘将来带我们过好日子了！”尹采予使劲擦掉眼泪，挤出一个丑丑的笑容。

从此沈陌尘更加玩了命的学习，他就像一根弦，始终把自己绷紧，一刻也不敢松懈。因为他只要一停下，尹家两姐妹在血汗工厂里哭泣的画面就会浮现脑海里，让他心口一阵一阵的刺痛。

他也没再掉到过第二名，哪怕尹采予加入补阙，哪怕尹怀莲去世，他都不敢有丝毫停歇。

可是，现在尹采予也陷入了长眠，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他发疯一样努力的人了。

他之前所有的豪言壮语都变成了一场无趣的笑话，他一切的努力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不知忏悔了多久，沈陌尘缓缓地抬起头，擦干了眼泪，轻声说：“其实我和叶卡捷琳娜并没有真的在交往，我只是在帮她瞒她的父亲。她是一个很好人，和我完全不一样。她纯粹又明亮，似天上的星星，就像你和小莲。作为帮助她的回报，她会替我照顾你一段时间的……我要走了，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你之前说的那件事，我会替你调查清楚的，放心吧。”

他看着尹采予的睡颜，又对她挤出了一个笑容，从地上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被角。

“我走了。”沈陌尘说着弯下腰，在尹采予的嘴唇上轻轻一吻，“再见，姐。”

做完这一切，他使劲扭过头，转身离开了病房。然而，此刻在沈陌尘的身后，长眠了半年的少女，那如鸟翼般纤长的睫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无人察觉。

“是你告的密？”

病房外，叶卡捷琳娜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黑衣女人，脸色不悦。

沈陌尘诚实地点头：“嗯，你连驾照都还没有，开车还是太危险了，所以我才让你家里人来接你。”

叶卡捷琳娜看着沈陌尘红红的眼睛，叹了口气：“算了，原谅你了，但下次再告密，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沈陌尘笑了笑：“下次不会了。”

“那我们走吧。”叶卡捷琳娜转身往外走，几个保镖见状跟随其后。

到了停车场，叶卡捷琳娜刚拉开驾驶位车门，其中一个保镖立马咳了一声：“大小姐。”

叶卡捷琳娜随手把车钥匙扔给她：“行了，你开吧，送我们去补阙集合点。”

集合点离医院并不远，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沈陌尘开门下车，叶卡捷琳娜也跟着下车。她拉了拉沈陌尘的衣服，轻声说：“你放心，我会给尹采予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尽我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