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桂,二十八岁。
韩国汉阳大学毕业,目前在英国皇家自由医院工作。是儿科主治医师。
在二十四岁那一年,成桂收到了英国皇室的一封邀请函——从此生活天翻地覆,用“走上人生巅峰”来形容都不为过。
要具体说明白这位医生的工作,那是相当复杂,非常混沌。
单单伦敦城划出二十二个辖区,由不同的血族派系掌控,王成桂所在的英国皇家自由医院属于[红皇后]的管辖范围。已经形成由不同家族,不同血系构建的多个地下黑帮。
就像是古早的HK或圣弗朗西斯科——
——UK如今也有他们的三合会、竹联帮、大圈、洪门。
王成桂医生为红皇后的扈从工作,将扈从认作教父,为红皇后的家人们提供血源。
如深渊铁道的组织架构,扈从就是血族的侍者。
对于血族来说,血液这种便于吸收,能长久冷冻保存的元质,就是他们用来对抗蒙恩圣血,用来永葆青春的万灵药。
就在今天,王成桂医生努力工作到夜晚十一点,是西敏辖区的敬业急先锋。
他美滋滋的琢磨着,或许再干上两個月,就能调去伊丽莎白塔当敲钟人,工资也从每周六万镑涨到十八万镑。
可能你对这个等级的薪水没有什么概念——
——但是成桂非常清楚这些钱能换来什么东西,能换来什么生活。
工作七天,他能买下捷豹的二手双门轿跑。
工作一天,他能搬空均价十镑的平价鞋店。
哪怕只用工作一个小时,他也能直接把这个月的房租交了。
——为什么不买房呢?
因为特殊的职业,特殊的工务内容。
作为儿科医师,他既要当个白衣天使,保证孩子们身上的疾病能痊愈康复,又要取走他们身上新鲜干净的血。
已经有不少像他这样的黑心医生被家长检举,最终锒铛入狱。
这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想干得漂漂亮亮不露马脚,一个人单打独斗,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如此复杂的工作。
有营养医师为他观察儿童的体测数据。
有专业的物流系统为他冻血运血。
麻醉助手一周一换,居住地址也是一周一换。
取血器具的销毁,孩子在取血之后的不良反应,家长警觉之后如何安抚,如何以暴力或金钱威逼利诱——只这一条生产链,就养活了两百多个人。
与血族黑帮的走账都来自韩国的外汇,不过他更喜欢通过BTC交易。
最关键也是最简单的取血手术,由他本人亲自完成。
只一天时间,王成桂医生摸过的颈动脉就有八十多条。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回办公桌前,开始懊恼忏悔,良心隐隐作痛,要打开TIKTOK来冲散心中恐怖癫狂时。
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让他打起精神保持警觉。
根据王医生违法犯罪的经验来判断,这位穿着黑色大衣的东方人应该不是什么善茬,至少与军情六处或其他秘密刑侦机构有关。
此时此刻,医生内心忐忑,要强作镇定。
——这小子看上去非常年轻,与血族的接头人不一样。
——他与我说起蹩脚坳口的韩语,很明显,他不是韩国人。
——不管怎么样,先和他谈谈钱吧?不管是哪路人,不都是为了钱来的吗?
江雪明微笑着,点点头。
只作了简单的招呼,就立刻坐在办公桌对面。
他将手里的武器袋放在椅子旁边,取出玛利亚·布鲁斯的照片。换做一口流利的英文,“我来找你谈谈这个人,医生。”
王成桂一眼便认出照片上的女人,心中生疑。
“这是去年在我手下工作的实习生...”
江雪明打断:“我知道她是你的实习生。”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短短五秒。
王成桂立刻解释:“你们之前不是调查过了吗?我和她没有任何瓜葛...”
江雪明接着打断:“我知道之前有人来调查你,现在轮到我来调查你了。”
紧接着便是更长久的静默。
王成桂医生的脸色凝重,能感受到对桌客人身上强大的威压。与之前辖区来走流程收贿赂的片警完全不一样,这家伙应该是奔着血族来的——这可不是两三千镑就能打发走的。
“恕我冒犯,先生您进门来,还没向我说清身份,您要把我当犯人审,也得给我看看搜查令吧?”
“没有搜查令。”江雪明把警官证掏出来,送到王成桂面前,不打算说任何假话:“这张证件你看到了吗?”
王医生立刻大笑:“对!我看到了!是上回钱给的不够?”
江雪明:“证件是假的。”
王医生再也笑不出来,他的小脑袋瓜一下子就转不动了。
江雪明当面将假证撕了,紧接着说。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告诉我,玛利亚·布鲁斯这个人,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去年九月她在浴缸里割腕自杀,今年一月份,有人在肯宁顿的酒吧街看见她,这个小护士摇身一变,在酒吧卖唱,活出崭新人生,你有什么头绪吗?”
就在这个时候,王成桂的脸部肌肉不自然的抽搐着。
这点情绪的变化在江雪明看来,是暴起伤人的前戏。
仿佛要酝酿情绪,要下定决心,要驱策强烈的决心。
只在一呼一吸的时间里。
王成桂想拉扯抽屉,从抽屉中取出PPK这支袖珍枪械。
只见他抬手取枪,右手掌骨叫一根钢笔狠狠钉在桌台,连玻璃镇纸都一起扎穿。
江雪明佝身探头,从抽屉中拿走染血的PPK,将子弹一颗颗退出来——用手枪作手机支架,开始录像。
肾上腺素来得快,去的也快。
对王医生来说,那转瞬即逝的勇气和狂怒消散之后,就是恐惧和痛苦,他的表情扭曲,努着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钢笔从掌背拔出来,可是湿滑的血液让他找不到发力点,疼得咿咿呀呀,也不敢大声叫唤。
只这一件事,就将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击垮。
他望见黑衣男子冰冷的眼神,甚至察觉不到对方的怒意。哪怕是面对枪口,他只能看见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里的彻骨冰寒。
这到底是多么残忍凶狠的人,像是随手而为的动作,使钢笔刺穿骨头的手法像是吃饭喝水那样自然。
江雪明用非常温柔的语气,生怕这家伙胡思乱想。
“我很害怕,你能明白这种心情吗?医生?”
王成桂:“你怕我?哈...呵呵...哈哈哈...”
江雪明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非常非常认真,他捏住一颗PPK的子弹,详细的解释着:“它用点32ACP弹药,7.65毫米口径,你知道这种子弹能做到什么事吗?希特勒用它来自杀,死的干净利落,一枪毙命。”
王成桂沉默了,他从来没开过枪,刚才他被吓坏了,遇上这么一个钱也解决不了的活阎王,想用枪来讲道理。
江雪明接着说:“我没准备把你送进监狱。”
王成桂狐疑:“那...你到底想问什么?”
江雪明:“我想知道玛利亚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吸血鬼,谁为她做的授血仪式?”
听见授血仪式这个词,成桂的内心在动摇——
——他不清楚吸血鬼的繁衍方式,但是玛利亚这个实习生确实变成了血族,还是他亲自为教父引荐,教父向红皇后作的担保。
他想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可是掌骨传来钻心疼痛,让他开不了口,“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手掌的伤处理好...我没办法思考。”
江雪明从抽屉掏出少儿止痛药和绷带,随手拔走钢笔。
王医生疼得失声,在桌台旁吐得满地都是,他小心翼翼的清理着皮肉中的玻璃碎屑,看见血淋淋的窟窿眼在一次次挤压下,慢慢闭合复位,最终才用纱布紧紧包裹起来。
江雪明一言不发,等待着对方主动开口。
王医生提出附加条件,还想暗中作妖。
“我能不能打个电话?”
江雪明立刻问:“打给谁?”
“打给我的助手...”
“他们赶到这里要多久?”
“十五分钟...”
“他们有几个人?”
“六个人...”
“是来收拾莪的吗?”
“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我没有安全感...我...”
江雪明翻了个白眼,从成桂医生的衣兜里掏出手机,用一张塑料卡片照着指纹识别的纹理解锁,打开通讯录发问。
“是这个人吗?这个名字叫[脏活]的人?”
王成桂慌了神:“是的...”
江雪明将手机丢回桌面:“我给他发了条短信,他马上就到。你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和我把事情说清楚。至于你的助手能不能护你一命,得看你的表现。”
王成桂表情扭曲,几乎要哭出来:“我没有...我不是...”
江雪明紧接着说:“哭也算时间。”
“我说!我说...我坦白!玛利亚是个非常机灵的助手!她聪明又漂亮,我向西敏辖区的教父作担保,把她送去红皇后教派深造,她向我保证,飞黄腾达之后必然会与我还这笔人情债!”
江雪明:“然后呢?”
王成桂的语速极快,生怕自己说不清楚,生怕大人听不明白。
“可是这个贱人!她出尔反尔血口喷人!说我搞职场骚扰,贪图她的美色,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是想把我搞掉!然后鸠占鹊巢,来我这个位置上吸人血!”
江雪明指着手机,“你放心,我都录下来了。有人会为你主持公道,你接着说。”
王成桂露出惊愕又委屈的表情,他像个兢兢业业好几年的打工人,说着为组织卖力工作,从不搞权力斗争的清流事迹。
“还好教父目光如炬啊!这个奸诈狡猾的婆娘想扳倒我?哪儿有那么容易!我不近女色,居无定所,一心一意为社团!上贡的血液也是整个伦敦最新鲜,最优质的那一批,我把助手们当做亲人来看待,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绝对不会饿着他们。”
江雪明慎而又慎的说:“辛苦了。”
感受到雪明的关心,成桂大哥仿佛要被自己的崇高精神所打动:“有那么多人为我担保作证,这个臭婊子只能被教父抛弃!她只能去肯宁顿,去更远的地方——流落街头出卖肉体,趴在烂赌鬼烂酒鬼的身上吸臭血。”
江雪明:“就这么简单?”
王成桂:“就这么简单!”
雪明面无表情,心中思索着——
——根据这位儿科医师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伦敦城里的血族帮派无时不刻都在进行着此类权力的斗争。
普通人根本就进不去吸血贵族的交际圈,哪怕是举办了授血仪式的玛利亚,想要掌握西敏辖区的血库,妄图用栽赃陷害这种小学生打报告的手段来对付王成桂医生,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种底子干净,没有怪癖,不好女色,有专业团队支撑的中间人,是血族非常喜欢的高级打工人。
像红皇后教派的教父,只需要与王医生说几个简单的词。
例如时间、地点、血液品质和一个数量。
王医生立刻能将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
“大人...”王成桂颤颤巍巍的说:“您是红皇后教派里的人吗?还是说?您算癫狂蝶圣教的风纪委?检察官一类的角色?我从来没见过像您这样手段狠厉单刀直入,又不说废话不要财物的好人了。您一定懂我的苦衷,明白我的苦劳,对吧?”
江雪明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想着这潭水那么深,那么浊,不如让这些血族的爪牙自己瞎琢磨去。
他脱下手套,亮出钢之心,“我来你这儿,只为了一件事。你见过这枚戒指吗?”
王成桂立刻点头:“见过见过!我见过!”
江雪明:“在哪里见过?”
“在交货的时候,我总担心跑城际高速的伙计不够细心,会怠慢大人物,我就隔三差五跟车随行——上个礼拜去南海城的零号站台参加家族聚会,斯图亚特家的玛丽就戴着这个像是铁环一样的奇怪戒指,它在一众珠宝面前显得太普通,太平常了,我记得非常清楚!”
说到此处,成桂突然醒觉,连连追问。
“您是玛丽主母身边的人?是她的枕边人?您看上去太年轻了。不过血族都不显老,我一开始还把您误会成收例钱的臭警察了——嗨!我这个人平时只顾着工作,要是冒犯您了还请见谅!”
“虽然不属于一个辖区,但是玛丽主母是圣教里一等一的大人物,您能不能向主母美言几句...”
“您要血吗?我的血库里都是顶级好货——您随我来看看!”
说罢王医生就拉住雪明,连手掌的伤口都顾不上,再也没有嫌恶仇恨的意思,反倒是一副阿谀奉承的模样。
雪明跟着这吸血魔鬼的小帮工来到诊疗室里,就看见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躺在病床上。
江雪明问:“都是男孩?”
王成桂立刻拧巴起来,扮作一副苦瓜脸:“没有女孩了,女孩的身体弱,取不了多少血,好血都给红皇后送去了。血族贵人都迷信,说少女的血能永葆青春,有护肤功效。”
紧接着医生又恶狠狠的骂道。
“哪有那么多讲究的!男人女人不都一样吗?要说血的区别,还不是血型?我真是搞不懂这些贵人的怪癖,上回教父与我说,血里的尼古丁超标,我回去复查血源,才发现有两个小姑娘十一岁就开始偷偷抽烟,把她们父母拉来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顿——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父母啊?”
江雪明又问:“你平时干这些事,都是偷偷摸摸的?没有人发现?”
王成桂立刻答:“纸哪儿能包住火呢?大人?孩子们身上的针眼儿和刀口,还有他们失血以后免疫力也会下降,这些事情瞒不住的,我请了最专业的律师,在入院协议上就写明采血样作研究用途,能为这些家庭省下不少医药费用——我可不能竭泽而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