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茶盅的云家表婶战战兢兢跪倒在地,对姜玉衡道:“草民……拜见二皇子。”
姜玉衡笑容一顿。
*
小丫鬟们正扎堆议论着人间少有的两个公子,冷不丁一阵厉风卷过,几个半大的小姑娘齐齐打了个冷战。
有个大胆的悄悄探出头,只瞥见一个凌冽的黑色侧面剪影,正抱臂守在门前,高马尾被风吹到胸口前,微微摇曳。
他与云晚湾擦肩而过的瞬间,云晚湾觉得,心跳都要静止了。
是他!
果然是沈庭书!
他在姜玉衡打了个手势后抬步走出去,动作干净利落,脊背挺直。云晚湾一愣神,待回过神来,只看到了他白皙、线条分明的下颌。
裙角被人扯了扯,云晚湾低头一看,表婶正示意她跪下行礼。
云晚湾顺着她的力道跪下,规规矩矩行礼,感官却全然被门外的那个身影占去了。
她眼睛发酸,心头堵塞的难受,偏生有些事她无法说出口,便是她说出来,恐怕也会被指认为信口开河。
姜玉衡忙笑着让两人平身。
他笑着问了云家表婶几句什么,表婶一一恭敬作答。
云晚湾心不在焉地听着。
原来自家表婶竟颇有些奇遇,与皇室人远远见过几面,才在今日得以认出姜玉衡。
姜玉衡解释道,之所以孤身来云府,是因为他不喜那些繁文缛节,恐怕惊动了府上掌事人。
云晚湾前世跟在他身边三年,耳濡目染了许多,听闻他这一番说辞,心情颇有些复杂。
姜玉衡孤身来云府,自然不是因为不喜繁文缛节,而是因为皇子不得与大人私交过密;再者,他也不是孤身一人来的。
想到这,她的心思又朝门外飘去。
而表婶在姜玉衡的三言两语中被哄得心花怒放,在姜玉衡又说了几句什么后,扯了扯云晚湾的袖子,急道:“姑娘倒是说句话啊,二殿下可是特意上门寻你的!”
“……”
云晚湾双手握拳,脑中飞速思索着对策。
姜玉衡笑眯眯的望着她,自以为大局在握。他上前一步,正欲说些什么,云晚湾却“噗通”跪倒在地。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徐徐开口:“民女多谢二皇子……”
她的声音轻柔,音色清泠悦耳,细细品味,又有几分道不出的缠绵。
姜玉衡一时恍神,眉眼间溢出笑意,并没有在意她后面说了些什么。
云晚湾接着道:“多谢二皇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臣女只好抄写经书一卷,为殿下日夜祈福。至于经书,臣女誊写完毕后会亲手送到寺庙的。”
她虽然不打算沉溺于前世血海深仇,但也并不意味着她会让姜玉衡顺意。
*
云晚湾不大记得,姜玉衡回过神后,稍稍凝滞的笑容,也没多关注表婶满脸的困惑之色。
她记得自己在姜玉衡试图说些什么后,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提醒道:“殿下既然已经说清楚来意,便不用多滞留了罢。臣女毕竟是骠骑大将军之女,与皇子来往过密,恐遭猜忌。”
姜玉衡果然不再多语。
当今官家尤其忌讳武官,朝中武官自建朝来官职皆无正一品。姜玉衡母家出身低微,圣上向来不怎么待见他,如若叫有心人握住了他的把柄,恐怕他要棘手一阵了。
前世姜玉衡正是小心翼翼和她往来,以至于临死,除了身边极亲近的奴仆,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与她关系匪浅。
——知道的人也大多数都死了。
如今她重活一遭,如若不想和姜玉衡有所牵连,自然要从一开始就绝断他妄图攀附云府的念头。
只是……
云晚湾瞧一眼门外的沈庭书,咬了咬唇。
沈庭书此时还是姜玉衡的暗卫,她若想报恩沈庭书,少不了要与姜玉衡有所牵连。
思及此,云晚湾犹豫片刻,在姜玉衡挂不住面子、欲离开时,小心迈步到沈庭书面前,鼓起勇气道:“沈公子。”
沈庭书正要跟着姜玉衡离去,闻言脚步一停,垂眸看她:“……云小姐,何事?”
云晚湾不敢看他。
她垂眸看自己脚尖,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沈庭书的衣摆。
没有冰冷的护甲,不像云晚湾印象里的那样,只是一身玄色劲装。冷肃的袍角下,他的小腿又直又细,同时又蕴藏着力量,收进皮质的小靴里。
他如今也还是个没有加冠、正值风华的少年郎,明明应该意气风发地、像其他贵公子般,却成了后宫斗争的牺牲品。
甚至因为是暗卫的身份,明明一身本领,却不能升官加爵。
姜玉衡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云晚湾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眼睛发涩,心口发闷。
面前姜玉衡不耐之色更甚:“告辞。”
他努力在维持自己的谦谦君子的形象,可云晚湾方才那番话断绝了日后与云家结交的可能,他来一趟,却空手而回,毕竟还是年轻,表情已经有些微龟裂了。
云家这个独女,瞧着白净软糯好拿捏,今日一会,才知原来是块裹在雪里的白玉,内里硬的很,宁愿为玉碎,也不愿为瓦全。
云晚湾并不在意他在想些什么。
她正在思索一个好办法,一个既能保全沈庭书、又能将他留在自己身边的办法。
来来回回想了许多,在沈庭书即将迈步离开时,她咬咬牙,鼓足勇气对姜玉衡道:“二殿下。”
姜玉衡以为她要挽留自己,于是停下脚步,眉眼攀上喜色:“云小姐请讲。”
“我……”云晚湾攥着双手,句子在唇齿间踟蹰一瞬,终于艰难地说出口,“二殿下的这个小侍卫甚合我眼缘,不知殿下可否忍痛割爱……”
沈庭书一愣。
云晚湾悄悄抬眼看。
沈庭书的耳尖透着薄红,应是春风料峭,他不经寒,给冻红了。
姜玉衡的脸色则是彻底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