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钰从噩梦中醒来,头部隐隐作痛,在扣动扳机的刹那,他就彻底断片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掀开被子坐起来,也许因为昏迷时间太久,大脑竟不能完全控制躯体,身上穿的似乎是睡衣,只是样式从未见过,喘息着趿上木屐样的拖鞋,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他越发迷惘。床榻、桌椅、板凳都是仿古设计,用料还算考究,只是颜色、样式略显单调,没有插座、没有电灯开关,看不到任何电子设备。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秦钰是冷静的,他拼命的想要从房间里的蛛丝马迹确认问题的答案。结果总是让人失望的,随后他又发现手变小了,身体也变小,借助房间里的铜镜看到五官也变得陌生。
借尸还魂?秦钰是无神论者,与其相信这般荒诞的事情,他更相信医学,改头换面早已不是天方夜谭了。有一种可能的结果必然伴随着诱发这个结果的动机,他掌握的机密值得这般大费周章?
推开窗子,和煦的风灌进房里,舒适的让人忍不住呻吟,秦钰却不敢享受这片刻的安宁。这是一栋木制的二层小楼,透过窗子看到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争奇斗艳的花草以及鳞次栉比的房舍,看不到高楼大厦、听不到发动机的轰鸣,穿着古怪服装的男男女女往来穿梭,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推开房门走出去,在往来男女的指指点点中一个男孩走到秦钰面前,年纪不大,五官倒也周正,只是情绪不太好,失望、意外,所有的不情愿都写在了脸上。
秦钰的外祖父是研究心理学的教授,外祖父告诉过他任何人都不能保守内心的秘密,即便他的嘴巴保持沉默,他的指尖也在喋喋不休甚至每一个毛孔都会背叛他。有外祖父耳提面命,秦钰很小的时候就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父亲就曾经说他年纪轻轻城府深沉的可怕。
男孩的小心思他瞧的清清楚楚,看透未必要说破,不过找群演难道就不能找个靠谱点的?秦钰疑虑未消,小厮的口音有些奇怪,当然也不至于完全听不懂,连蒙带猜也明白个大概。他还叫秦钰,益州府秦家最尴尬的少爷,前些日子跟珏二爷争一个丫鬟被珏二爷的长随胡柴在后脑上的敲了一记闷棍。珏二爷的母亲,秦家的当家奶奶杨氏呵斥了儿子教训了胡柴,秦钰被府里的郎中包扎后抬回房里养伤,丫鬟自然去了珏二爷房里。
男孩叫七斤,秦钰的小厮,做跟班的时间也不短了,秦家大老爷秦夔庇护,他跟在大少爷身边不愁吃穿还能得些赏钱;秦夔病故,秦钰又恶了杨氏,府里的下人们都是势利眼,七斤也跟着吃挂落,这些天的饭食都是馊的。
故事编的不错,有鼻子有眼,秦钰在心里给出如此评价。
……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秦钰终于确定这里不是楚门的世界。一切都是真实的,宠他的父亲已于半年前病故,现如今偌大的秦府由杨氏做主。杨氏怜惜秦钰身体虚弱,一面吩咐厨房不得委屈了钰哥儿,一面许他不用晨昏定省。
秦家乃钟鸣鼎食之家,最讲究规矩孝道,晚辈起床需向父母长辈请安问好,即便杨氏也不能例外。秦钰冷眼旁观杨氏替他向老夫人求情,老夫人是秦钰的祖母,年逾五旬,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
祖母闻言看向秦钰,眼神中透着几多期许;秦钰虽不觉得晨昏定省有多要紧,杨氏恐怕是没安好心,他在秦府已举步维艰,在祖母跟前再没了存在感,那他在秦家还有立锥之地?杨氏的动机不难理解,老太太的目光却让人费解,她虽已荣养,府里上上下下哪个敢不看她的脸色?犯得上当着杨氏的面打哑谜?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杨氏话音落地,秦钰已拜倒在老太太跟前。
“祖母在上,母亲恩典,孙儿心领,只是我秦家乃益州府大族,诗书传家,孝字当先,孙儿岂能因为自己辛苦而罔顾孝道?”秦钰从老太太眼神中看到了微不可查的赞许,他又看向杨氏,毕恭毕敬的道,“谢母亲体谅,儿子不敢诉苦言累。”
杨氏诧异,一直以来这野种就是个书呆子,他竟会反驳她的话?注视着秦钰,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没有愤怒也没有怀疑,难道仅仅因为不合书中孝道?
“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忠于事君,终于立身。望母亲明察。”
秦钰引经据典,他或许没有经天纬地之才,昔年外祖父谆谆教导,察言观色的本事自认不差,杨氏狐疑的目光让他警觉,相比一个精明的庶长子,书呆子更让她放心吧。
果然,杨氏凌厉的目光渐渐隐去,秦钰轻轻吐出了胸中浊气,这就是传说中的宅斗?真真令人生厌!想想前几天读过的《孝经》,他又暗自庆幸。
晨昏定省事件让老太太高兴、杨氏放心,也算皆大欢喜,不过秦钰却愈发谨慎,为避免露出马脚,他需要进一步了解这个时代。纸张已然取代了竹简,印刷术也已流行开来,竖排版、繁体字固然不习惯,他却知道了很多他想知道的东西。
这不是秦汉三国、唐宋元明清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个朝代,追溯历史大概是从魏晋南北朝时期走进了岔路口。晋惠帝八王之乱后两百年后,雍州刺史萧衍起兵攻入建康,迫使傀儡皇帝禅位,改国号为梁。其后三十二年,强大的北魏王朝一分为二;又十六年,东魏权臣高欢次子高洋废孝静帝,代东魏自立,国号齐,史称北齐。自此西魏、北齐、南梁,三国鼎立,纷争加剧。
就在这天下将乱未乱之际,四方阁横空出世,流风先生携保安团以武力震慑三国;轻云仙子行走天下笼络士族之心,遂天下大定。北齐立国的次年,四方阁昭告天下,改元四方历,是年即为四方元年,至如今已历五十九载。
这日午后,秦钰捧着一本《四方政略》精读,小厮七斤凑上前道:“少爷身体大好,这族学还去不去了?仲儒先生打发人来问呢。”七斤不用再吃残羹剩饭,暂且忘却了不满,每日里跑前跑后倒也殷勤。
秦钰略作思量应承下来。秦氏族学离此一里之遥,学生除了秦杨两姓子弟,还有府里家臣、管事的子女,族学里教授学生礼、乐、射、御、书、数六艺。
“大兄,你的伤势全好了?”
秦钰听到呼喊停下脚步,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气喘吁吁的跑到眼前。
“小的七斤,见过三姐儿。”七斤忙上前见礼。
秦家三姐儿,年方十一,杨氏次女。杨氏育有二女一子,三姐最不为杨氏所喜,秦家秦钰这一辈所有兄弟姐妹,她独与秦钰交好。
“都是二兄不讲道理,老祖宗允诺你二人谁能猜中谜底,秋菊就去谁房里,明明是你赢了,他却吩咐小厮打伤你。”两人结伴而行,三姐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大兄,你怎么能不生气?我都要气炸了。”三姐儿很不满秦钰无所谓的态度,“我一定不会饶过他们的。”
秦钰看着三姐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三姐越发不依,追着秦钰用拳头打他。临近族学,三姐儿忽然蔫了,她忐忑的告诉秦钰先生今天要考较数艺,如果答不上来先生要打手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