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浑紧紧盯着镜面,苍灰色光芒涌动流转,镜中的张惠笑意愈深,褕翟衣忽地变成皇后的深青袆衣,九花树变成十二花钗,她挽着李瀛的手,一同走上贞观殿宽阔的盘龙台阶,走向金墀之上,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这就是张惠在镜中看到的景象吗?她做了太子妃,她做了皇后,她与李瀛携手踏上那天下至高之处,如当今的帝后一样,二圣临朝——张惠的极乐世界。
手里的镜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深,似有无形的力量拖着他,一点点靠近,再靠近,铮!凛冽剑气忽地斩断虚幻,纪长清手握星辰失,澄澈凤目向他一顾:“你在做什么?”
镜中的一切乍然消失,贺兰浑猛地抬头,眼中的黑色一闪即逝: “我在看,张惠的极乐世界。”
下一息,纪长清冰凉的手指按上他的眉心:“你不对劲。”
浑厚灵力自灵台灌入,劈开残留的混沌,贺兰浑听见门外渐渐平息的风声,看见她眼中倒映着的自己,唇角不觉飞扬起:“道长待我真好。”
抬起眼,能看见她掌心细细的纹路,低低悬在脸前,贺兰浑伸手凑上去:“道长的掌纹跟我的好像!”
衣袖带着冷风,拂过他的脸颊,纪长清放开了手:“镜中有什么?”
“张惠想做太子妃,”贺兰浑瞧着她衣袖下半遮半露的手,细长笔直,冰冰凉凉,心里痒痒着,他想他的手一向热得很,若是握住她,必定能暖得她热烘烘的,“她还想做皇后。”
他有点好奇:“道长没瞧见吗?”
纪长清只看见了苍灰色的光芒流动,除此以外,依旧是茫茫的混沌,这镜子,对于她这种无欲无求的人来说,毫无作用。
“现在可以推测,张惠她们手里的镜子,在某些的时候都能像那面铜镜一样,照出她们的极乐世界,不过道长是用法力催动,才能让镜子显形,那些女人肉眼凡胎,要如何催动镜子?”贺兰浑摩挲着镜背上双鸾双凤的图案,“不知道太子妃……”
镜子是她给张惠的,她自己呢,是否也曾看见镜子里的极乐世界?
张惠想做太子妃,但太子妃只有一个,除非现在的那个,死了。
张惠在打听徐知微的生辰八字,巫蛊邪术中,掌握了对方的生辰八字,足以致人于死命。
咚咚咚,三更的鼓声遥遥传来,夜,很深了。
门外,肆虐的风声已经停止,混杂在空气中的鬼气越来越淡,纪长清收起铜镜,抬步向外:“去见太子妃。”
“太晚了,”贺兰浑拉住她衣襟的一角,“太子妃正在病中,应该早就睡下了,等明天吧。”
隔着衣料,依旧能感觉到她冰冷的气息,心底某处忽地一软,贺兰浑放柔了声音:“道长很冷吧?手这么凉。”
衣襟被扯走,她一言不发快步离开,贺兰浑三两步追上去:“道长是要回去吗?这么冷的天,我让人送几桶热水过去吧,泡个澡也能暖和些。”
听见她冷冰冰的回答:“不必。”
“道长千万别跟我客气,咱俩谁跟谁呀!”贺兰浑笑着走向宫道另一头,声音遥遥传来,“我先回刑部洗洗,待会儿过去找你!”
纪长清回头,看见他绯色公服的一角,眨眼融进夜色里,走得远了。
回到上清观时,热水也正好送到,摆在偏殿中热腾腾的冒着白汽,青芙眉开眼笑:“这么多天了,早想泡个澡呢!”
纪长清点头:“你洗吧。”
扑通一声,青芙早跳了进去,扒着桶沿叫她:“阿师不洗吗?”
连日奔波,委实也是尘灰满面,纪长清解衣入水,哗啦一声响,青芙游了过来:“我帮阿师沐发!”
鎏金的水勺漂在水上,青芙舀满一勺,握住她厚密的长发慢慢浇下,发丝沾了水,滑溜溜的握满一手,又有几丝粘在手背上,青芙撩开了,拿过发膏慢慢揉搓着:“阿师的头发真好,又软又密,像缎子似的。”
纪长清微阖凤目,一言不发,能感觉到青芙柔软的手指在头皮上轻轻打着圈,又用指腹按压着穴位,精神放松着,纪长清突然想起,头一次遇见青芙时,她也这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