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全是零碎梦境,临近天亮才沉沉睡去,却不想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叫醒,蓝谦匆匆穿了衣服,张伙候在门口,等开了门迎头便问:“大人,你可知道?”
蓝谦一头雾水,“知道什么?”
“羊敬忠,昨夜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咬舌自尽了。”
羊敬忠还未经三司会审就畏罪自杀,圣人震怒,将其视为对君上和律法的藐视,大笔一挥,所有牵连者从重处罚,轮到谢家,再有陷害萧络一案,更是重上加重。
谢朝海鞭尸三日,不得入土,谢家男丁流放,女眷为妓。
谢灵芝听到这个消息两眼一黑,冷汗涔涔,险些晕倒。
而同牢房的女眷有晕厥的,有寻短见的,哭嚎一片。
相比之下,谢灵芝反而沉默许多。
接下来几天,女监里的人越来越少,要不被拉去砍头,要不贬谪流放,与谢灵芝同监牢的一个女眷大半夜的突然发疯,用力往墙上撞,口内喊着她不要为妓,瘦成一把骨头的弱女子疯癫起来,竟得两个衙役才能压制得住。
那女子被连夜拖走,生死不明,剩下两人躲在角落,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忍不住抽泣,谢灵芝独自靠在冰凉的墙上,仍痴痴地望着那小小的天窗。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她怕不怕。
又过了几天,衙役偶然间说起,男监那边有个六十多岁的证人突发疾病死了,谢灵芝微微侧目,隐隐听到一个“许”字,嘴角难得有一点向上的弯曲。
一个女眷咬指问谢灵芝,“都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过几天你就得去平康坊了。”
“我怎么不笑,”谢灵芝淡淡地说,“我开心我就笑。”
背信弃义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只是死的太早了,还没能等到给阿耶翻案。
想到翻案,谢灵芝的心尖便一阵抽痛,原想着到了长安,进了刑部,应该有沉冤昭雪的希望。她哪里晓得谢朝海的命,她与云青的未来,全成了别人棋局上的小小筹码。
有用时捡起来用用,没用了随时可以抛弃。
这份希望破灭了,谢灵芝并没有气馁,她必须另寻出路。
等到最后一个女眷被带走,谢灵芝独享牢房,空空的墙壁回荡着残留的哀哭,像是从阴间传来的声音,谢灵芝就在这片阴曹地府默默坚持。
混沌度日,不知过了多少天,牢门上的锁链哐啷啷打开,一声嘶哑的“阿姊”冲了进来。
谢灵芝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云青出现在眼前,她恍然不是做梦。
谢灵芝从茅草垫上坐起来,手脚并用爬到门前,穿过牢门,两个人的手紧紧交握。
张伙在旁说:“蓝大人交代,你们有话赶紧说,说完就上路了。”
谢灵芝朝张伙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可面对云青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两人握着手,流了一回泪。
云青哽咽,低声道:“阿姊,你瘦了好多,你若去了,去了那腌臜地方,你…”
他说不下去了,紧紧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知道谢灵芝要沦落烟花之地了,身为男子,身为至亲,他怎么能坐以待毙。
可云青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还那么小,他才刚满十五岁,脸上稚气未落,还是个少年人。
他恨自己的无能。
谢灵芝如何不懂云青的心情,两人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云青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谢灵芝都能揣测出他的心思。
是以,谢灵芝勉强莞尔,含泪挤出微笑,伸手抚平云青杂乱的鬓发,柔声道:“没事,我不怕。”
云青松开嘴唇,唇上刻上了一道血印,他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得谢灵芝心里发虚,倘若以后他们都活着,还能相见,谢灵芝怕已经是满身风尘,千疮百孔,自惭形秽。
这般想着,谢灵芝低下头去,一滴泪滚落下来,云青感觉到她的情绪,将手中的力道加多了两分,坚定地说:“阿姊,你别怕,也别胡思乱想,等哪天我们再相见,我们还在一起,我还娶你。”
谢灵芝豁然抬头,看着云青的面庞,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和安心,她展颜笑了,是由衷地笑,她重重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谢灵芝说:“等再见面,我们就成亲。”
张伙在一旁听着,钢铁心肠的他居然也觉得不是滋味。
谢家这案子,若不是羊敬忠突然自戕,触怒圣人,应该还有转圜余地,哪晓得赶上这个裉节,大笔一挥,于圣人而言不过几句朱批,于低下人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张伙想出去透透气,谢灵芝忽而对他说,“大人,可有短刀借我一用。”
怔愣一会,张伙还是从腰间拿出一把平日常佩戴的匕首,递与谢灵芝。
只见谢灵芝素指勾起一缕青丝,然后将匕首取出,刀锋一转,张伙头皮发紧,还未开口,青丝已经削了下来。
谢灵芝撕下一截衣袖,见头发细细绑好,放在云青掌中,在将他的手一点点合好,对他说:“阿姊身无长物,只能将这缕头发送给你,云弟,保重自己,别做傻事。”
云青红了眼眶,好久说不出话来,直至张伙催着他走,走到牢房门口,云青方才回头,带着哭腔朝着谢灵芝喊道:“阿姊,你等着我,等我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