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病突然,而且来势汹汹,他挣扎着走了三步,然后倒在了第四步上。比五步蛇还准。
于是错过。
温久虽然在边关长大,对迢阳可谓一无所知,但是他听过这位太子的名声。
乖戾狠绝,安忍无亲。
未相犯尚有见欺者,哪有犯之然得全身而退之人。
就在他甫至迢阳的时候,这位殿下刚刚把自己的亲六弟推进了湖中。
虽然因其不仁之名在外,朝堂民间多有指责之词。但他毕竟仍是太子,也是整个大禹的嫡皇长子。那六皇子才刚满六岁,笔都拿不稳,他便已要除之而后快,而且根本不避人。
残忍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温久本就病重,又分神于此事,跟在他身边的长随担心他,便在送药时安慰:“毕竟贵为太子,不会为这种小事计较。”
他将口中的苦口良药勉强咽下,眉头紧锁:“若是一位仁德的太子,自然不会计较这种小事。可他不仁,谁知道会不会觉得我故意冒犯。”
他说完将药一饮而尽,本以为以上对话就此打住。不料半个时辰之后,跟在他爹身边的小厮仓皇而至,几乎是扑到他床边,涕泗横流:“将军马匹受惊,把将军甩了出去!”
温久慌乱至极,一口气憋在胸口逼得他咳了半晌,才抓住仍哭哭啼啼的小厮追问道:“阿父现在……”
小厮道:“已无性命之忧,但仍昏迷不醒。而且……而且……”
他“而且”了半天也没下文,温久急得勒住他衣襟:“而且什么?”
那小厮终于憋出了后半句话:“而且曹参军说,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温久放开了小厮。
曹参军是一直跟在他阿父身边的人,早些年是斥候出身,对追踪之事最为敏锐,不可能出现误判。
他们回迢阳一路顺遂,怎会到得京师反而遇险,除非……
他想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可能,便问小厮:“曹参军可说跟踪之人有何特征?”
小厮道:“大人说看着像是行武出身,绝非等闲之人。”
温久喉头一紧,确认了心中猜想,也顾不得自己重病未愈,孤身便拜进东宫。可惜太子不在宫中,他便一直跪到现在。
正恍惚间,仿佛听到有脚步声,他以为又是哪个宫人来请他去偏殿暂候。待看清那深色衣袂上纹着的徽纹时,却陡然惊醒。
青竹破云纹,禹国皇族徽纹。
黎生俯视着他。
挺拔如翠竹的少年乖顺地跪在地上,莹白长颈被裹在广袍之中,向下延展出瘦削又硬朗的弧线。
察觉到他靠近,少年抬头看了一眼。那双清透如水的眸子被长睫重重遮掩,像是隐藏在丛林深处的宝珠。但很快少年又重新垂眸,不敢与他对视。
黎生道:“因何前来?”
温久不自觉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久,前来认错。”
那双原本有些苍白的唇瓣被舌尖氲回殷红,柔软又明丽,似海棠花瓣。黎生看了一会儿,问他:“何错之有?”
温久不知太子因何停顿,从其声音中又听不出喜怒,只好硬着头皮回道:“不该托故未拜见殿下。”
又是一瞬沉默后,太子开口:“尔未至乃因病重而非有心怠慢,我不怪你。”就在温久刚要松口气时,太子却继续道,“只是我很好奇,小郎君何以觉我不仁。”
顷刻之间,似有寒霜倾覆,温久仓皇叩首于地,竟半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此话时,屋中只有他和长随二人,太子是如何得知?
见他回答不上,黎生也不着急,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因过度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躯,和渐渐打湿了颈项的汗珠。
看了半晌,察觉有些不对,黎生蹲下身去探手摸了摸温久的额头。
有些烫。
惊惧之下,温久突然觉得喘不上气,眼前的深色衣袂似乎染上了白雾,且白雾的范围越来越大,渐渐弥漫了他整个眼帘。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却并没有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怀抱中。这怀抱透着寒气,染满淡淡冷香,顷刻间将他完全笼罩。
黑暗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