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小池殿下看中了御花园一株桃树,不由分说地遣人将它移植来了殿前司,后来桃树竟真的活了,到花期便开一树的花。
晏指挥使正站在殿前司的桃树前,一丛丛朝霞似得云飘在枝头。
她走的时候唠叨这桃树还不开花,等她去了迦陵寺,这花儿倒是都开了。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想必寺中并无此景,这树倒是和他自己一样,等着人回来。
又思及那根雕成桃花儿模样的白玉簪子,心中温情一片。
忽得他回身,拿起桌上的惊风,挽弓搭箭,此弓名惊风,晏容清九岁学射,十三岁便以箭无虚发之盛名广为人知,他一拉弓弦,朝着那满树桃花送松开了箭矢。
势如破竹,惊风而去。
尾羽划过一道白光,没入了一树浅红。
一时间洋洋洒洒的花瓣如玉,落了少年满身。
玄衣玉冠,张牙舞爪的麒麟纹,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小晏大人,本就是个俊俏的少年郎,此刻更是不似凡人。
再定睛一看,只见一只信鸽落于树前,那只箭穿过了桃花,将一只信鸽击落于地。
晏临上前,不顾衣袍上满是落花,捡起地上的鸽子,皇城森严,怎会有信鸽来宫中送信,若是路过,那只怕是…
他方才神思飞远,被一只鸽子惊回了神,一时间挽弓射箭行云流水来不及思索间便将其击落,说起来,到底是不好,他有些犹豫,还是拆下了信件。
上书之字却叫他彻底丢了魂,不顾一身狼狈,飞步往殿前司内走,边走边喊身边亲信。
手中字条被紧紧攥着,揉搓成一团乱麻。
“遇刺,不知所踪。”
是郁冲的字迹,这满帝都也只有他一□□爬字,他能写谁不知所终,他能为谁飞鸽传书,殿下终究是出事了。
“十二,十二,算路程,小乙还有几日到帝都?”
被他唤来的班值十二心中疑惑:“晏大人,小乙没有启程回帝都。”
“他怎么没有回帝都?我不是让他送完人便回来,最多两日,他便应该站在我这大殿之上才是。”晏临心中慌乱,陡然一听李小乙没有返程,更是郁气横生,“他没有返程之事为何没有禀报我?你们平日里都在做梦吗!”
十二从未见他发如此大火,吓得立刻跪在大殿上:“大人,属下以为小乙被殿下留在迦陵寺多待几日,便没有催促,也没有回禀大人,属下知错。”
遇刺,不知所踪这六个字灼烧在他心头,握着弓的手攥出了青筋。
此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多半是顺水推舟将殿下定为已死,昭告天下,若是禀报,又怎样调动兵力去找她呢,在这皇城之中,一举一动,一步一悬崖,即便是待会儿走出殿前司大门,若是他露出一副神色慌张的形态来,此事被发觉的可能性便就大上一成。
心中是那烧人心慌的六个字,又是她临走前笑着叫他晏小二的样子,喉咙一阵腥甜,他胸口一痛,单手握弓撑在地上,曲着一边膝盖,竟是呕出一口血来。
多日忧思,急火攻心。
十二吓了一跳,忙来扶他,“大人,大人你没事吧,太医,我去找太医。”
晏临一把拉住他,借着力站了起来,喘了口气,“去丞相府。”
去丞相府,求谁都好,我要找到她,把她带回来。
谁也不知道晏容清在他父亲面前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话,更不知为何那日之后,本就不苟言笑的晏大人愈加沉默。
两日后,殿前司指挥使晏临升任御史台监察史,特令其统管巡查边境八州一事,即刻启程。
“御史大人此去劳累,多保重。”殿前司的小班值们改了口,站在殿门口,望着大人一去不回头的背影。
弱冠之年的少年,身负一弓,亲信寥寥无几,此去凶险,更是要掩人耳目,宫中要瞒,宫外更是不可泄露半分。
晏容清垂着眼,只觉三月寒阳,抬头望时却刺眼难忍,他翻身上马,一言不发。
———————————————————
郯州镇抚司内一人眉头紧锁,坐于正厅,此人约莫四十,一身刺史官衣,正是郯州刺史梁冀让,正听属下复命。
“你说,好几日见不到郁冲了?”
地下跪着的人颇有些心惊胆战,道:“回禀大人,属下自公主入郯州境内便一直跟随,入寺前被殿前司的人扣下了,只准留守山下,不准上山,更不许入寺,只留用了宫中之人和郁将军从巡防营中挑选的人。”
即便他没有抬头,可仍能感受到堂上之人心中不耐,只能将头压的更低,接着说:“前几日都能听到些郁将军的琐事,譬如他又去给殿下寻什么物件了,或是换班之际,有人见着了,可约摸五六日前便再也没见到他。”
梁冀让为官十几载,在这郯州只手遮天,先帝为人温和从俭,对典仪之事并不上心,到是真让一地方父母官做了不少恶事,偏偏这会儿公主殿下及笈,迦陵寺承办典仪,他只想早早把这事儿混了过去,便对来的几位皇亲国戚的一举一动都颇为在意,生怕露出了平日所做的混账事儿。
此事蹊跷,可也寻不到什么实在的错处,他疑惑道:“郁将军是公主殿下的表哥,这二人素来亲近,此次由他护送,必寸步不离才是,他莫不是一直在山上,没有下山。”
“大人说的有理,属下正是怕有什么万一,所以前来禀报。”
梁冀让思索再三,还是让他注意此事:“此次典仪由殿前司执掌,晏指挥使一向谨慎,不让人下山也不让人下山,既保证了安全,又封锁了消息,倒是一举两得,可郁冲是个例外,他不受殿前司管辖,品阶尚且高于晏临,他性格莽撞,又怎会听晏二的话,你注意盯着些,若是三日后,仍见不到,回来禀报我。”
下属领了命,自回迦陵寺了。
等人走后,他仍觉不对,却又不知何处蹊跷,到底是作威作福十几载的老狐狸,遣了人追上先前回头禀报的那个,叮嘱他,郁冲一事,务必封锁消息,此事若是多心也便罢了,若真是出了什么不对,那往大了猜就是关系到公主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