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言霁探出一截玉白的手指去接,老内侍跟在御辇旁,提醒道:“这初春的最后一场雪格外浸骨,陛下还是小心点好。”
言霁瞥了眼老内侍,将手指重新缩回了衣袖里。
这位老内侍是顾弄潮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这双眼睛,传到顾弄潮耳里。
如此想着,言霁流露出天真依恋的表情,揪着衣袍,声调软软地问起:“皇叔今日会来吗,我好紧张,他要是在就好了。”
老内侍笑了笑,道:“陛下,该改口自称了。”
言霁呆呆地看着他,状似不解其意,老内侍言罢又道:“陛下继位,王爷自会来的。”
“那就好。”
小皇帝重展笑颜,冶艳的容貌微微泛红,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更加耀耀生辉,华丽矜贵,让人看了就再也移不开眼。
哪怕只是个傀儡皇帝,也没人敢多看。
到太平殿时,文武百官已侍立两旁,偌大的广场站满了人,言霁下了御辇,伴随着钟鼓声,一步步经过御道,再上三十九层台阶,礼官高声赞唱后,下方声入洪钟,震响云霄。
“陛下万岁万万岁!”
再进太平殿,开匣取传国玉玺,丞相与一众肱骨大臣进殿行跪拜礼,言霁坐在龙椅上,缀珠后的眼眸美如烟霞,朝下方一扫后,长睫轻轻垂落。
他没看到顾弄潮。
却仍能感觉到一股森冷的视线罩着他,让人犹如身处深海,压抑得喘不过气。
太平殿里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一系列继位仪式,但仿佛跟言霁没有任何关系,他不用说话,不用动作,他们自行安排好了一切,需要的只是他像个吉祥物一样坐在这里就好了。
可预知剧情后,言霁明白,他不能表现得太正常。
顾弄潮选中他,就是因为他傻,方便操控,在完成父皇遗愿前,他需要做的,是活下来。
“廖公公,你不是说皇叔会来嘛。”
言霁坐立不安地动来动去,由于左顾右盼,面前遮挡的缀珠晃个不停。他声音不大,但太平殿本就庄肃寂静,略带委屈和撒娇的声音便显得更外清晰。
这一下,正搢笏鞠躬的大臣们全都一顿,但又很快,在礼官的高呼中,跪了下去三叩首。
哪怕大臣们面皮绷得再好,依然掩不住不满,这些大臣大多心高气傲,任谁对着一个傻子跪拜,心里都难免愤懑。
言霁流露出一丝笑意。
预知里,就是这些人蒙骗着他,将他一步步推入死地。
趁着叩首之际,廖平赶忙在言霁耳边道:“小祖宗,别说话了,待会出去,王爷自会来为陛下贺喜。”
于是那丝笑意放大了些,终于坐着不动了,同时暗处黏黏糊糊的视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平殿百官朝贺完,便要入太庙祭告先祖、拜社稷、昭告万民。言霁跪在祖宗牌位前,一跪就跪了两个时辰。
膝盖痛得已经没了知觉,冕旒也很重,压得脖子酸痛,言霁只能靠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
一会儿想着,当傀儡皇帝其实也挺不错,没什么需要操心,吃好喝好,只要心态放平和,等顾弄潮丰收之年,自己安心像只猪一样被宰了就行。
一会儿,父皇临死前的画面跃入脑海,布满血丝的怒目,握着他手腕的力道重得掐出青痕,素来溺爱他的父皇致死也未瞑目。
又一会,预知里他被顾弄潮钉死在龙椅上,死后也被曝尸荒野。
言霁就这样想着想着,越来越困,脑袋垂下去的一瞬间,他看到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黑影,如山岳般高大,加之被门外的天光拉长,显得诡谲压抑。
背脊泛起密密麻麻的寒意,言霁瞬间清醒,手指缩紧捏住衣袍,犹疑要不要转头。
就在徘徊不定的当口,身后响起低沉幽冷的声音:“陛下不是要见本王吗,怎么本王来了,却置之不理?”
言霁轻咬下唇,露出欢喜的表情,撑地站起身,软着声音喊:“皇叔!”
然而他跪得太久,腿麻得根本站不稳,猛一迈脚,如踩云絮,顿时往前倒去,正扑入顾弄潮怀里。
宣读言诰的声音在太庙外传遍四方,殿内供奉先祖的香烟袅袅升腾,左右侍立的宫人垂着眼目不斜视,对顾弄潮突然出现太庙未加任何阻拦。
言霁赶在顾弄潮推开他前,伸手搂住顾弄潮的腰,明显察觉到对方僵硬了一瞬,尔后头顶响起低低的笑声,温柔得令人头皮发麻:“陛下这是作何?”
他一笑,殿内所有宫人皆跪在地上,言霁一心想要印证书里预见的一切是否属实,硬着头皮道:“我......好久没见皇叔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他的下颚、抬起,言霁依顺地抬眸看向顾弄潮,脑海中闪过天命书中他死后的后续。
顾弄潮扶持了新的宗室弟子为皇帝,领兵打仗一统三国,让大崇成为了大陆霸主,再无威胁。一切安定下来后,却又疯批地把年幼新帝杀死,在所有人的拥护下自封为帝,暗中谋划如何将大崇付之一炬。
大概老天爷也看不惯了,三十多岁时,顾弄潮就因积年劳累留下恶疾,猝死于大雪纷飞的三月。
死前,顾弄潮未让一名医师为他诊疾。
既然让他得知顾弄潮迟早会猝死,那他还斗什么啊!先暂且隐忍蛰伏,表面上乖巧做个傀儡皇帝,适当示弱捧着顾弄潮。
只要拼过顾弄潮的寿数。
他不还是照样把漏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