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伙子见老马和小公子来了,连个招呼都没工夫打,全都卖力努力着。他们可知道,如果停下手头的事来奉承公子,老马准保给他们一脚踢回去。
那几匹马儿有些年纪已经很大了,不堪骑乘,但府里还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将来这些马儿若老死了,府里也会按照老侯爷生前的嘱咐,葬在他的坟边。
霍摇山很少来后院,他从出生后便被母亲看得紧紧的,连住的地方都在母亲房间用纱帐和屏风隔出一角,偌大的锦衣侯府会连个房间也腾不出给公子爷住吗?自然不是,全仰赖桂玉真这位慈母呀。
因此,霍摇山特意驻足片刻,看了看那些被刷洗得唏律律叫得畅快的老马,和那些在马厩食槽后头,伸长着马脖子羡慕地望着的骏马。
老马也不催,静静地等着。于老马而言,这些跑不动的老马,正和他一样,都是府里的功臣,小公子今日能得享富贵安乐,这些当年载着老侯爷南征北战的老马,也是有一份功劳的,自然能享用府里的一份供养。
霍摇山驻留了一小会儿,给足了老马们面子,也做足了秀,这才施施然在老马的带领下,去见一见霍百炼赠给他的人生第一匹坐骑。
从霍百炼与桂玉真给的生辰礼,便可看出将门勋贵世家的底蕴,父亲赠波斯马,母亲送宝石刀,这些真不是一般官宦人家能有的作派,况且那些人家也不敢这么做,否则叫家里藏着的探子报给皇帝,引出疑心反倒麻烦。
只是,当老马把霍摇山带离后院,拨开两棵大垂柳的丝绦,来到府中一处偏僻角落的小屋门前时,霍摇山不由得困惑了。
“老马,我的小烈马就在里面?至于这么神秘兮兮的嘛,马儿藏在里面,不得给闷坏了。”
老马只是贱兮兮地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拿出钥匙打开锁,探出手臂指引道:“这匹小母马可烈得很,小爷进去一瞧便知。”
霍摇山按捺住困惑,拨开锁链,推开木门抬脚而入。
小屋确实很小,一眼便瞧了个精光,只有一扇小窗透着屋外垂柳剪碎的光斑,尘埃在光柱里打着架,从明堂的室外忽然步入昏暗的室内,霍摇山瞳孔微缩,驻留片刻,眨眨眼,这才适应了。
然而,待他睁开眼,竟是愣住了。
只见屋内那木柱子上,靠着柱子有一人盖着被子昏睡,长长的亚麻色的头发散乱在胸前,半掩着那张西域风情的脸蛋儿,白皙的皮肤,秀挺的鼻梁,薄薄的两片唇。
屋门打开,光线充斥室内,那少女明显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一俊朗的少年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久经磨难的少女似乎瞬间便明白了,拔地而起,柔软的身子十分有爆发力地冲向少年。
一丈,半丈,三尺。
少女顿住了,锁链捆住了她,任她倾尽全力,张牙舞爪,徒奈何。
霍摇山彻底看清了眼前人,那脸蛋上尚未消去的雀斑,不仅没坏了这份美貌,反而愈发衬得少女青春俏丽,有一丝娇羞像花苞里的蓓蕾藏着似的。
霍摇山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少女目光一滞,怔住了。
门外,老马笑嘻嘻地见霍摇山略带怒气地走过来,似乎早有预料,打趣道:“小爷,这匹小母马怎么样,驯得了吗,要老马我传授几招吗?”
霍摇山直视道:“这是谁,父亲不可能跟我开这种玩笑。”
老马见霍摇山认真起来,收起了玩笑,“烦劳小爷挪步。”
霍摇山不怕老马玩什么花活,他早就看清楚了,府里的年轻小厮丫鬟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打算,但唯独这些他祖爷爷留下的老勇,绝不会伤害他什么,这些人早已捆绑在锦衣侯府这座大船上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老马引着霍摇山绕着木屋往里走,一匹赤红的小马驹正伸长脖子,一对马目望着木屋的方向,小马驹脚底下上好的精饲料却看也不看。
霍摇山走近一看,这才发现赤红小马驹正耷拉着,精神萎靡地往木屋窗子里张望,他抬头一瞧,木屋里那锁链捆着的番邦少女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盯着他。
唏律律!
“小爷当心!”
那萎靡无力的马儿忽然一甩脖子,踏着马蹄径直撞向霍摇山。
霍摇山脑子很快,立时反应过来,但可惜他的身子可不好,跟不上大脑的命令,幸好老马眼疾手快,抓住霍摇山的肩膀往后猛地一扯。他只觉背后一股大力袭来,堪堪躲过了一劫。
小马驹几日没有好好吃喝,力气衰弱,又兼着缰绳捆缚,终究没有攻击到霍摇山,那木屋里的少女看到霍摇山逃脱的这一幕,啐了一口,一双妙目只是依旧如母狼般凶狠。
霍摇山立定,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装,也顾不得指责老马,没理会那少女,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马见霍摇山刚刚那惊险的一幕,也不免心肝儿扑通扑通直跳,若小爷有个好歹,他一大家子都得跟着陪葬。
“小爷,这匹小马驹便是老爷送您的生辰礼,屋子里捆着的小娘们是跟着这次战利品一起送来,准备送到应天去的。本来事情好好的,可这匹小马有些邪性,认死了那个小娘们,老马我几十年驯马的经验,愣是治不住它。”
“眼瞧着根骨这么好的小马驹一天天饿瘦了,我实在没法子,偷偷跟军营里的弟兄打了个招呼,把这小娘们扣了下来,好在她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没人会关心是不是少了这么一个人,往上报个路远拖死的名目混过去便是了。”
“小爷也看见了,我把这小娘们绑在木屋里,把小马驹绑在木屋外,好叫这匹不识好歹的小马隔着窗户瞧见那小女子,这才肯吃些东西,养得活。”
霍摇山瞧一眼那把锁链绷得紧紧的少女,难怪如此凶悍,竟是霍百炼围剿沙子盗得到的俘虏,能在沙子盗里混得住的小姑娘,又养得如此美貌泼辣,估摸着得是个贼头的家眷。
“老马,亏得你说的这么轻松,如果人家不是看在咱们府上的名头,还有我爹的份上,哪里会网开一面,下次……不,绝不能有下次。”
老马眼前一亮,喜道:“小爷的意思,是留下这小娘们?嘻嘻,那我替这马儿谢过小爷了,省得它这匹蠢马真因看不见这小女子活活饿死,这么好的马若死了,我老马真就要心疼死了。”
“这……姑娘,就先在这里养着,她来历有些麻烦,暂时先这么着吧。她在府里的身份,我会去找母亲求求情,安排一下不难。对了,爹知道这姑娘的事吗,我娘可以放一马,但爹若是知道咱们把沙子盗贼头的女儿留在家里,我没事,顶多骂两句,你就得自求多福了。”
老马咧咧嘴,笑道:“老马自然知道轻重,早打听清楚了,这次送来的战利品很多,还有许多是沙子盗劫走的良家子女,战场上不易分辨核查,全都一股脑送来长安了,只消给这小女子安个假身份,说她全家被杀,自己也被沙子盗劫走,就足够了,有咱侯府的招牌在,看哪个敢碎嘴,也没人会多话,都是老套路了,老马我已经跟几个相好的打过招呼了,那几个熟门熟路,早安排妥当了。”
霍摇山点点头,老马在军营里那么多年不是白混的,潜规则门儿清,顶着侯府的招牌,这些事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出面料理,自然有人帮着办妥帖。
“那我先走了,这事儿瞒过去应该不难,娘还是好说话的。对了,你找几个婆子把这里收拾收拾,饭菜上多用心一点,顺便找几个丫鬟,好好把这姑娘梳洗梳洗,多照顾一点吧。你亲自看着点儿,免得丫鬟们照顾人的时候,被这小姑娘伤了,唉,看在这匹波斯小烈马的份上,麻烦就麻烦点了。”
霍摇山最后嘱咐几句,便打算先离去了,眼看着快到饭点了,他得回去陪娘亲吃饭才行,否则又要生出事端了。
桂玉真眼下忙着准备生辰的事宜,暂时顾不得霍摇山,但吃饭的时候,他可不敢缺席。
老马追上前,悄声问道:“我就知道把这小女子留下,不亏。小爷可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也是,毕竟也到了想女人的年纪,要不等丫鬟们把她梳洗打扮一番,我再叫人请小爷过来?”
“……”霍摇山无语地看着他。
“这小娘们性子烈是烈了点,但春香楼的药就专治这种烈女,小爷若想要,我立马去管杨妈妈要,若杨妈妈问起,我绝不说小爷的名字,就说我老马焕发第二春了。”
霍摇山捏了捏自己瘦弱的胳膊,“我像是能干这种事的样子麽?”
“真的,”老马一脸我是过来人的模样,“再过几天,小爷就十二岁了。十二岁,真不小了,小爷若是不懂男女之事,老马去春香楼挑几个口风紧的姐儿,手把手的教,想当年老马我……”
霍摇山一声暴喝:“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