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仙儿出身的沙子盗可不是这么回事,或许在前朝鞑子掌权时,这些活不下去的汉人逃奴有几分正义性,但到了如今国朝鼎立的时候,大家伙一心建设一心奔向幸福生活的时候,沙子盗这个已经尾大不掉成了一伙儿积年老贼的马匪,就实在成了官府和百姓的心头害。
李仙儿显然也明白自家的叔伯长辈是些什么人,没厚着脸皮往脸上贴金,硬要说沙子盗是义贼,她只是沉默以对,也只能沉默以对。
霍摇山也没准备穷追猛打不放,岔开话题说道:“其实,我很孤单的,相信你也看到了,府里的丫鬟下人从来把我当主人,而且她们年纪比我大,平时说不上什么话,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爹也没姨奶奶,所以我也没兄弟姐妹。”
“呵呵,或许你也不会相信,或者你可能在嘲笑我,痛恨我,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儿,但我确实挺孤单的,想玩都没个朋友,那些丫鬟哪里会陪人,她们只会讨好你。”
“你可能不信,长这么大,我都没出过多少次府,有限的几次,还得是陪我娘去庙里进香,长安城倒是出过不少次,但都是我爹打猎带着我去的,从来没有一次是我自己想去,也从来没有一次是我一个人出门。”
李仙儿原本偏着脑袋一副不搭理的模样,但听霍摇山越说越兴奋,竹筒倒豆子地说了一大箩筐,还像是要继续说个不停的样子,摇着头一脸鄙视的样子。
“我说,你烦不烦呐,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我说,把你扔到大街上要几天饭,什么毛病都没了。”
霍摇山侧着脑袋想了想,“你说得也没错,好吧,你饿了吧,我喂你吃点东西。不过,我先帮你洗把脸。”
铜盆和毛巾就在不远处,霍摇山拧干了毛巾,往李仙儿脸上敷,李仙儿似乎也发现了眼前这个少年是个“性子温和的好人”,确定了自己的安全,那股子脾气又上来了。
“我不要,你拿开,快走,快走!”
霍摇山两耳不闻,只当做没听见,温热的毛巾往李仙儿脸上擦了几圈,他笑了,“照顾人的滋味挺好,谢谢你被我照顾。”
李仙儿白了一眼,只当眼前人真是个不懂事的公子哥儿,“呸呸呸,什么照顾人,笑死我了,就这样还照顾人?”
霍摇山笑了笑,取来檀木食盒,掀开盖子,里面安稳地放着一盅瓷花大碗,霍摇山先用食盒里的小布巾捏住移开盖子,泥炉上煨了许久的人生燕窝粥冒着诱人的香气。
霍摇山盛了一小碗,用小勺子舀了一些,小心吹凉了,送到李仙儿的嘴边,李仙儿抿着嘴边抵死不肯吃,霍摇山很耐心地放到她嘴边端着。
片刻后,反倒是李仙儿受不住这份心意,眉头一皱,一狠心,张开嘴刁住勺子,一甩脖子,勺子甩到地上,粉身碎骨。
“谁要吃你喂的东西,走啦,我不想看到你。叫你那些仆人也别回来,我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我的仆人?你说春红她们,你很讨厌她们吗,若她们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去骂她们。如果你只是纯粹不喜欢她们,我就叫她们别打扰你。”
“快走,快走。”
霍摇山无奈,“好吧,看来你真的不饿,下次吧,下次我会来看你,不过我要准备过生日,客人很多,可能要很久。”
“快走啦!”李仙儿的声音几乎带着几许哀怜的情绪,她实在被这少年的好意给为难住了,狠不下心肠伤害这份善意。
霍摇山把食盒重新盖好,放到屋子一角,门口盯着的老马迅速离开藏到树丛里,霍摇山拉了拉门,春红只是用锁链搭着门,并未真的上锁。
出了门走了不多远,柳树下等候的春红等人便迎了上来,春红聪明地没提起老马的事儿,霍摇山打发几个婆子去给李仙儿松绑,留下了春红说话。
“你来府里多少年了?”霍摇山找了个位置,靠着柳树望着半隐的月亮。
春红答道:“回公子的话,我十二岁进府,在府里十年了。”
“那你有二十二岁了,真不小了,怎么管家还没给你安排婚事吗?你和我直接说,可以把你放出府去,找人嫁了的。”
春红无奈道:“出府又怎样,没爹没娘的,能找着什么好人家?嫁了人,还是伺候人的命,还不如在府里过得快活。”
“但还是得嫁人的吧,这是为将来将来考虑。对了,鹿子林那个庄子,你知道吧,我爹秋天打猎常带我去那儿,听说庄头得病死了,我娘准备叫他儿子接着干,他似乎比你大个几岁,也没成婚,怎么,要我请管家替你去说项说项吗?”
春红闻言,又惊又喜,几乎喜不自胜,跪倒在地上,磕头感谢道:“谢公子,谢公子,春红谢公子。”
与一般府里把犯了规矩的丫鬟打发到庄子上嫁人,形同发配不一样,鹿子林那个庄子是整个长安都闻名的肥沃之地,一条河就打村子里过,无论多大的旱,秋天风一吹,金黄麦浪一片。
而且鹿子林的那个庄子,紧挨着鹿子林,那里的猎物在长安是出了名的,虽然现在的鹿子已经给打没了,但还是有许多山珍野味。霍百炼每年去鹿子林打猎,庄子上负责接待,因此免了每年的地租和上供,反而能得不少赏赐。
鹿子林那个庄子的庄头,可不用一般庄头那么累,反而甚至轻松舒服。原本死了的那老庄头,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也得不到这么好的位子,他是霍摇山祖父身边的一个老亲兵,给安排在那儿养老的。
因此,春红才如此感谢霍摇山,她如今也是个老姑娘了,若能嫁出去,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夫婿,自然欢喜雀跃,更何况她曾在那庄头儿子来送猎物皮子时,远远见过一回,人高马大,甚是孔武健壮。
霍摇山说道:“先不忙着谢,只是先让管家去帮你说一说,还得人家同意不同意,当然,若是成了,我会请娘给你准备一份嫁妆,算是全了你十年在府里的恩义。”
春红真没想到小公子一个小小少年,竟能考虑的如此周到,这般体贴行事的手腕,竟比成年的大人还厉害,她如今是彻底服气了,除了感激,只有感激。
末了,霍摇山又说道:“我有件事儿请你帮忙。”
“公子的事儿,不敢担得起帮忙这个词儿。”春红忙答。
霍摇山摇摇头说道:“给那姑娘松绑,让她在屋子里自由活动,外面锁上门,窗子钉上木条,但给她留着缝,免得给憋闷死了。你们不要进去,就在外面守着,别给水,别给吃,等我的吩咐。”
春红点点头,暗道估计是那姑娘不识相,小公子没吃到荤腥,要好好收拾收拾一番。
“另外,还有些事儿,你附耳过来。”
春红凑过去耳朵,霍摇山在她耳边低声吩咐。春红愈听,愈是吃惊,竟是发现眼前这小公子,竟是如此城府深沉,叫她这个在府里摸爬滚打十年的丫鬟,都要忍不住逃走远离。
说罢,霍摇山走了。
老马随后从树影下走出,对着有些失魂往木屋方向走的春红,当面便是一句:“小爷刚刚和你都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