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贵妇淡淡翻了个白眼,一副“不过如此”的不屑:“掌柜的,这料子你家眼下总共有多少?给个准数,我这就结账。你照之前的规矩让人送到东城白府,少一匹我都叫你明日开不了门。”
不想钱掌柜为难,向筠若无其事地笑笑,拉了沐青霜让到一旁,兀自寻一名小伙计问起旁的布料来。
待那两人走后,钱掌柜叹着气向二人致歉,再三谢过她们的谦让周全,又主动在她俩结账时少算了一点作为补偿。
沐青霜与向筠倒都没有迁怒,笑笑便将此事揭过了。
回到家后,沐青霜恹恹地蹲在中庭的石阶旁,揪了阿黄来按在脚边,一个劲儿地猛揉它狗头泄愤,闹得阿黄晃着脑袋猛躲。
奈何她力气大,阿黄无法脱身,最终只能幽怨地看她一眼,任由蹂躏。
其实今日在布庄那点事对沐青霜来说不算什么,她甚至都没想过要打听那“东城白家”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门楣。
只是窥一斑而见全豹,可怜她堂堂循化小霸王,如今在外怂得连大气都不能喘一声了,实在是……心酸啊!
沐霁昭摇摇摆摆走过来,吮着手指蹲她旁边,歪着小脑袋看她:“酸二,你发脾气?”
沐青霜怂眉耷眼的撇撇嘴:“没呢,逗它玩儿的。”
“你气呼呼,”沐霁昭将食指从口中伸出来,在她颊边轻戳两下,“一直气呼呼。”
沐青霜捂住脸,没好气地笑瞪他:“沐霁昭,不要把你的口水戳我脸上!”
沐霁昭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对不住。那你也戳我吧?”
他的小爪子捏住沐青霜的手,要她学着自己先前的模样将食指送到口里:“你先舔一舔,再戳我。”
“我谢谢你!”沐青霜被逗笑,一把将他揽在怀里揉来捏去。
沐霁昭乐呵呵咧着小嘴跟着笑,这让沐青霜心中那点郁气也烟消云散了。
她可是守过国门打过仗的沐小将军,尸山血海都趟过的,受点鸟气就当历练了。
百忍可成精!
转眼到了三月初九,一大清早,仿佛全京畿道的人都挤到镐京北门附近似的,乌泱泱人头攒动的盛况叫人咋舌。
正巳时,赵诚铭的仪仗华盖徐徐行过,万众欢呼。
一身银甲戎装的贺征端坐马背,从容行在赵诚铭车驾左侧,与汾阳郡主赵絮齐头并进,其尊荣地位不言而喻。
进了正门后,赵诚铭的车驾停在道中,身后所有人也随之勒马停驻。
赵诚铭躬身行出,站在车辕前向众人致意,并让随行的礼官宣读了一篇慷慨激昂的庆功辞赋。
那辞赋华丽却冗长,叫人听着听着就开始跑神。
道旁的人们渐渐将目光转向随行的那些年轻人,时不时交头接耳议论一番,倒也自寻到了乐趣。
贺征本就生得俊朗打眼,加之身量高大、姿仪挺拔,众人一眼望过去,头个瞧见的就是他。
三月盛春,满城飘絮。
银甲儿郎端坐马背,漂亮的桃花眸冷冷淡淡,无波无澜,浅铜色的英朗面庞被春日熹光覆上一层傲然凛冽的光华。
前朝名门之后的传奇身世,五年来在复国战场上的赫赫功业,又是这样出众的相貌、这般正好的年纪,可以说,少女心事中所有关于“英雄少年”的想象,他都有。
今日这样的场合,能被允许站到这个位置的人就没一个是真的平头百姓。
这些人无一不是早早就经过层层筛查,祖上八辈儿都被查得一清二楚,确认身份无异常,且今早过来时又再被搜身检查过,才获得站在这里的资格。
这些人能被允准站到离赵诚铭座驾这么近的位置,多少也是家中有点脸面的,对随行仪仗的这些年轻官员自不免就有几分了解。
人群中的沐青霜耳中不断捕捉到周围小姑娘们娇羞的低语,听着她们雀跃窃声议论着那个英朗出众的“贺将军”,心中生出几许滋味难辨的恍惚。
她这才惊觉,自己对贺征过去五年里的种种了解之贫瘠,或许还不及此刻路旁这些姑娘。
人家对贺将军这五年里有哪些战绩、曾受过什么样的伤、斩过多么强劲的敌方统帅、传出过什么轶事都如数家珍,还对“贺将军惯常板着脸冷冷看人的模样”给予了极其荒唐的赞美。
她们甚至打听好了,贺将军尚未婚配,如今贺将军的那座府邸里最受尊敬的老夫人是他的姑姑,前朝名相贺楚的妹妹贺莲。
嘤嘤嗡嗡的热闹议论中,有胆大的小姑娘开始向他的方向掷出绚烂春花。
只是姑娘们力气到底小,那些花儿最远也只能丢到离他还有三五步的位置,就娇娇软软跌落在地。
沐青霜也闹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皱起鼻子扁了扁嘴,不大服气地“呿”了一声,默默往后退。
退出人群后,沐青霜左右四顾,见没人注意自己,便蹲下捡了颗小土坷捏在手上。
站起身后,她谨慎地又瞧瞧周围,再度确认没人注意自己,便猛地跳起来将手中的小土坷扔了出去,然后转身就跑。
沐小将军的力气、准头都不是寻常小姑娘能比的,那小土坷在人群上空划过一道褐色的弧,直奔贺征而去。
马背上的贺征眉心微蹙,一扬手就将那小土坷接个正着。
他朝这古怪玩意儿的来处轻瞪过去时,就见一道熟悉的背影正飞快逃窜。
旁边的赵絮疑惑地看过来,定睛瞧见他掌心的小土坷,诧异脱口道:“这……几个意思?”
在这种场合里,风俗上掷花、掷果、掷香囊、掷手绢什么的都属常见,甚至有些人脑子一热,直接拿钱袋子或碎银钱丢来的先例都有过的
可丢小土坷的却是闻所未闻。
这玩意儿要传达的是个什么心意?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啊。
“没事,”贺征垂眸抿了抿唇,将那小土坷收进怀里,漫不经心地低声道,“大概是我的小姑娘,想我了。”
话音未落,他重新抬起眼,灼灼目光追着那做贼心虚、敏捷奔逃的背影,自己没绷住,颊边抹了淡淡落霞,无声笑开。
那笑像是盛夏骄阳融去经年积雪,又似春夜微风荡开月下浮云。
霎时间,北门附近不知有多少颗芳心里噼啪作响,无声却热烈地开满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