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看着妹妹,觉得妹妹有哪里不一样了,一时有些怔仲。
陆姝瑶记完最后一个字,倏地抬头回望过去,粲然笑道,“二哥你看什么呢?娘回来了没?我肚子好饿......”还是惯常撒娇的语气,笑容明媚、眼神澄澈,鸦羽似的睫毛一眨一眨透着少女的娇俏。
陆闻摇摇头暗叹自己想太多,阿瑶明明和从前一样,他揉揉妹妹的发顶,在阿瑶的惊呼声里跳着离开,“你别急,二哥去前头问问去。”
陆姝瑶将手放下来,目送陆闻离开。只是陆闻的衣角在院门口消失的那一瞬间,她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头顶是灼灼艳阳,但她坐在树下,整个人便也溺在了阴影里,神色叫人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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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是武安侯府的当家主母,也是陆姝瑶的生母。她早起听闻刘嬷嬷回来禀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胡闹!这成何体统?!小姑娘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我去成什么了,满京城不得看我的笑话?”文氏眉头倒竖,美目里盈满怒意。
文氏从来都是天之娇女,在闺中时被人誉为京中第一美人,及笄后更是嫁给了武安侯,刚入府就是侯夫人,虽然老夫人有些磨人,可哪个婆婆不磋磨儿媳妇?别人苦熬三十多才能拥有的一切,文氏初初嫁人便能拥有,已经羡煞许多人。
文氏以为自己会这么平平顺顺的一辈子,如果不是老夫人去佛寺拜佛恰巧碰见大姑娘年幼时的奶娘,偶然得知当年秘辛,她还不知道自己亲生女儿另有其人。
骤然听到陆姝瑶的消息,文氏第一反应便是不信,等确定了又确定,就是心疼了。可随着老夫人斥责,侯爷冷落,那种心疼渐渐地变了味。尤其得知对方流落商户时,丢脸的情绪占了上风。
文氏好强了一辈子,万万没想到这辈子竟然同商户扯上了关系,还有个商户人家出身的女儿,明知不是陆姝瑶的错,却忍不住把这笔账算在陆姝瑶头上。
原以为派个得脸嬷嬷过去已经够给对方脸面,那丫头竟叫她亲自上门去接?
打从侯爷知道消息,就没再进过她的屋子,后院那些女人背地里笑话了她无数回,肯把人接回来已经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她亲自去接,岂不是把自己的脸面扯下来,摁在地上踩?
刘嬷嬷跪伏在地上,额上冷汗津津,她一张嘴嗓音不停颤抖:“可是......老夫人那头早上已经派了人过来问了......”
老夫人断断不会让侯府血脉流落在外,夫人若是不去,事情闹大了照样丢脸。
文氏自然也想到这点了,她咬了咬牙,美目里闪过一抹厉色,“她不来,你不会找人绑了来?!偏要叫我去,我哪儿丢得起这个人?”
刘嬷嬷跪在地上沉默无言。夫人一定是气极了一时没想到,其实不论是将人绑回来,还是派更多的人去,只会把事情闹大。让她说,哪一种都不如夫人亲自去一趟来的低调有效。
“夫人,您别生气,您的心思奴婢最明白不过,但刘嬷嬷的顾虑也有道理,到时候闹开了......”
丹橘是文氏身边的第一丫头,从小跟着文氏,也有几分脸面。她深知文氏最好面子,俯身在文氏耳边悄悄出了个主意。
文氏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抹挣扎,到底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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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都过去三天了......侯府那头还是杳无音信......”陆闻关心则乱,急的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私心里他当然不希望妹妹离开他们,但他总想叫阿瑶离了这泥沼,不要被他们拖累。
“娘,你看我哥,我没说要走,他反倒撵我呢!”陆姝瑶偎在陆母身边,鼻尖闻见陆母身上皂角香味,心里一片安宁。
“傻姑娘,你哥是怕咱们一家耽误了你的前程。”陆母叹口气,伸出手指细细给陆姝瑶理头发。女儿乌黑如墨,厚厚地梳成两个丫髻,越发衬得她脸小,巴掌似的一点点大。
抱回来的时候奶娃娃那么一点,谁成想就要离家了。
陆母眼眶红了红,她只是个普通妇人,没什么本事,但凡家里境况好一点,都会开口说挽留的话。
可陆家欠着债,仅凭家里小小的布庄不知道还到什么年月。还是走了好,去侯府当千金小姐,再找一段和美的姻缘,一辈子平平安安。
陆母的手指干燥轻柔,落在头上跟羽毛一般轻。陆姝瑶闭上眼,睫毛不停煽动,眼角的晶莹一闪即逝。
上辈子陆姝瑶离开陆家的时候,还以为有机会再见面,哪知道从此被困囹圄,好不容易挣脱牢笼再见面时,陆母已经没了气,两个哥哥一个断了一条腿一个仕途无望。
直到她死,都没见陆家留下丁点血脉......
说到底,陆家人做错了什么呢?无非想是给她讨回公道而已。
“傻阿瑶,别怕。不论你去了哪里,若是受了委屈千万别憋着,你两个哥哥总会替你出头的,若是他们不去,就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陆母是个温柔的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这话说到最后却有些咬牙切齿,一副护崽子的母狼模样。
陆姝瑶心口一缩,娘说的这些上辈子一一应验了,若是可以,她宁愿陆家人不为她讨公道,当做没她这个女儿就好。她眨眨眼,将眼中的酸涩掩下,强笑着打趣,“娘以为我去的是哪里?人人都说侯府里面遍地金银,我可不是去吃苦的,是去享福的呢!”
少女泪中带笑,娇娇软软的模样看得人鼻酸,陆闻别开脸干脆不再看。
“姑娘、姑娘,有人来了!”红杏匆匆进来叫嚷的这一句,在母子三人耳边炸响,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红杏嘴里喘着粗气,说:“是、是从武安侯府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