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被自己身世砸晕,才知道原来她是温家长女,说是长女其实不准确,因为她并非温夫人所生,甚至不是温东衡妾室所生,而是温东衡见不得人的私生女。
她妈出身江南一家青楼柳馆,恩客花了银子,妓子陪客,再正常不过,她妈收了银子便和温东衡风流,将近两个月都腻在一块儿,这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太快活忘情了,都没有在意做措施,结果就是她妈意外怀孕,然后就有了她。
听温东衡说他得知自己的存在,就命人调查当年的事,她确实是他温东衡的女儿。
她亲妈当年得知自己怀孕,原就对温东衡动了心,害怕被老鸨逼着把孩子打掉,拿了细软偷偷跑了,带着她一路往北上京想找他。
只是到底是从未出过门,又还是容貌俱佳的女人,听温东衡说起自己要进京赶考,她就带着半大的孩子找他去了,可是茫茫人海找人谈何容易,一连蹉跎了好些年。
后来她妈把自己累病死了,而她偏偏因为意外磕到脑袋记忆全无,所以她亲妈到底身葬何处,是没人知道了,而她彻底成了没有来处的人。幸好出意外时她手里紧紧攥着枚刻有温字的玉佩,那是当年温东衡亲手交到她妈手里的,温东衡肯定是对她妈有点儿意思,要不然也不会一处就是两个月。
于是,温东衡升起仅有的点父女情,将她带回温家。
或许那点父女情也是不存在的,因为不知名小院里同她闲谈的男人成了大启新皇,排除众议,欲娶她为后。
她不想继续留在温家,又因着她见到李承胤总忍不住靠近,凭着这劲当了他的皇后,这一当就是三年,也被困在宫里三年,这回秋狩才头回踏出皇宫——那宫外湛蓝蓝的天、绿草如茵的地,烟火气的人间,极好。
这一觉温娘睡到申时才堪醒,她好似做了场不找边际的梦,骑着匹毛发乌黑油亮的马跑在无边的草原,又回到不知名的小院与李承胤偷喝小酒,互酌一杯,新婚当夜他着大红色的喜服,手里握着柄秤杆,挑开她头上绣以龙凤呈祥、饰以彩穗的喜帕,四周缀着铜钱清脆作响声,合着他沉稳内敛的声音,“朕终于娶到你了。”
哪怕李承胤不主动提及曾经,温娘认定他们从前相识。只不过她是青楼女子所生,后又颠沛流离,而他是皇帝第九子,是皇帝亲封的雍王,因为种种原因才没法在一起。既然他不愿提,那她也不再过问,过去于她而言忘记就忘记了,他才是最重要的。
多年以后,温娘反思自己,大概是她主动描补记忆里缺失的部分,补得天衣无缝。给李承胤的行为,与自己的反应做出合理解释,才会让她一步步在半是李承胤编织,半是她幻想的网里越陷越深。
温娘从梦里醒来刚支起身子,浮碧便推门而入进来伺候。满头青丝披散着的女子,正坐在床沿边踩着软鞋,准备起床换衣。
浮碧过去伺候温娘换衣,然后又替温娘梳发绾髻,镜子中的女子神色安静自若,微眯着眼还是欲睡半醒,浮碧细心的将鸦青色秀发放在手里,墨发落在指尖,手感犹如上等绸缎,最后绾了盘桓髻,温娘不喜繁复头饰,浮碧在梳妆台上拿了根珠花簪用以装饰。
待到绾发结束,女子才彻底睁开眼,眼底明澈干净,她照着镜子左右摆了摆螓首,哪里有半分未睡醒的样子。
浮碧对温娘这种变化已经习惯了,最开始她伺候温娘,她也总以为温娘表现出的慵懒随意,是因着她没睡饱,实际上久了后,才明白自她决意下床那刻,她已经清明了。
浮碧开口道:“午时娘娘睡得香甜,奴婢没忍心打搅娘娘,如今娘娘醒了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可能是赶路的时候进食不怎么规律,她还未调整过来,现在实在没甚胃口,“等会儿就传晚膳了,不着急着这一会儿,你把沁阳也喊进来。”
沁阳得知温娘喊她进屋,心里不由得别扭了下,这会儿已经明白先前是她任性了,有意跟温娘告罪,又不知怎么凑上去,现在听到温娘主动寻她,她更是胆怯了。
沁阳、浮碧两人和旁人不同,她们是跟着她从温家出来的侍女,还是温夫人特意给她安排的。原本温家怕只安排两名侍寰,会遭人口舌,还想多拨几人在温娘身边伺候。
是温娘婉拒了,只道:“沁阳、浮碧两人就好,她们是懂规矩的聪明人,皇宫不比在府里,入宫得重新学习宫规,出错丢的不仅是我的脸,还有温家的脸,多带几人倒增加不少风险。”
凤兮宫其他人便都是宫里内务府安排,三年间也打发掉几个不老实的,不过总的而言都还行,尤其是温娘用得趁手的月宁月合,聪明机警的人到哪儿都能受重用。
温娘望向站在她跟前的两人,她们身上穿的皆是青绒为底的袄装,还是她赏下去的布料着人做的衣裳,吃穿用度上她从不会亏身边的人,就是等闲人也不能给她们气受。
“我自问我待你们二人不错吧。”温娘盘腿坐在榻上,声音温温柔柔的,就像在说今儿天气不错,可让浮碧心里咯噔了下,总觉得主子这话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