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要活着。
淳于弈和屈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漫天的星辰。
屈平很喜欢这种繁星当空的感觉,他觉得很美。淳于弈也觉得很美,不过只限于今天。
姬楽把他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已经有九天了。他剥夺淳于弈所有的娱乐和享受,淳于弈活了十三年,第一次觉得,人活着真没意思。
他看着满天繁星,想着自家酿的美酒,想着房中等待自己疼爱的美姬,想着那些被自己棋艺征服的仆役。
最后,他想念他的姆妈了。
淳于弈知道,有很多下人背地里嘲笑他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但他不在乎。
别人的嫉妒更加证明自己的正确,这是他一贯奉行的准则。
屈平只是陪着他,并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男人之间的友谊不需要太多赘余。即便屈平只是半个男人。
淳于弈很高兴屈平能够让自己待在他身边,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坐了半夜,然后各自回房睡觉,第二天一早,淳于弈就起床去找屈平,只是没想到半路上遇见了太子的车队。
太子出行,周围也被虎贲侍卫封禁,他远远的从栅栏这边看到太子坐在一辆华盖如繁顶的六驱马车上,旁边站着一个小童子,手里捧着一把长剑。
“殿下,殿下!”
淳于弈大声的喊着。
“是我啊,殿下!”
姬楽听到了,但他装作没听到,现在还顾不上理会这个小子。拿剑的小童子也听到了,“他”扭过头,远远的看着像个猴子一样胡蹦乱跳的淳于弈,便向他露出一条大白牙,扮了个鬼脸。
只可惜,这个鬼脸并没有让本人看见。
淳于弈的喊叫很快就引来了附近的虎贲兵士,他没胆量跟这些无面人打交道,就只好乖乖的当缩头乌龟。
淳于弈的出现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打乱姬楽的行程。他带着江蓠从北苑出发,来到内城门口后,便和早已经等候在城门口的太宰,六官等卿大夫汇合。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算上护卫的兵士,各家卿相自己的僚幕,足足有数十驾大车,近千人之多。他们以太宰、周公姬朝为首,姬朝以太子姬楽为尊,组成一个长达半里的迎接队伍。
姬楽坐在车上,旁边的江蓠早就兜不住姿势,斜靠在长椅上休息。车外的道路两旁,看热闹的周民纷纷扰扰,除过发兵打仗,他们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这么多贵族一同出行。
江蓠一开始还觉得万众瞩目的感觉很不错,但很快,她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她这时候就有些佩服身边正襟危坐的姬楽,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能够被这么多人看着不为所动。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看,有的是羡慕,有的是嫉妒,甚至于还有许多仇视的目光。“看杀”并不是一句戏言。眼是人的灵枢,是人精气神和外界交汇的地方,人的目光所饱含的是一个人最根本的“势”的所在。
如果自身不够强大,那么就无法受万人瞩目。
当今天子不行,所以他很少离开洛台上的宫。
百日前的姬楽不行,所以他才经常待在辟雍中独自念书。
周公姬朝也不行。
如果是几年前,身体康健的姬朝或许还有几分王侯的气势,可现在,他只能躲在被黑布遮盖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中,苟延残喘。
姬朝的车,就在姬楽的前面。
他身兼太宰一职,是六官之首,也是王室诸卿、大夫之首。虽然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但姬朝还是强打着精神,前去迎接秦王。
他的车驾与姬楽规格相同,都是五驱之驾,但和姬楽赤红华盖的敞车不同,他的车从华盖之前,耷拉下来一圈厚厚的黑帛,将人间分隔内外。
他半躺在马车的座位上,两旁跪着两个女婢,在给他暖脚,他身边还有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女人端着一碗千年老参熬成的汤子,一匙一匙的喂他。
他快要死了。
但他不能让周国,也死在他手上。
姬楽看着前面那辆不伦不类的大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十步之后的一辆两驱小车上,一个华服公子眼神穿过了七八辆马车,也在盯着队伍的最前方。
他是公子咎,姬朝的幼子。
公子咎这几天也是忙坏了,哥哥跑了,父亲病了,家中上下所有的事项都要他一一去处理。比如派人去寻找哥哥的下落,再比如关心父亲的病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