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抬起手,将旁边的一本经书往后翻了几页。
眼见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小裴忧一直待在这里,背一段,诵一段,泛黄的经书翻过了小半本,他依旧没有停下的打算。
雪地中忽然传来一声哀哀的鸟鸣声,小裴忧的诵念终于被打断,他黑溜溜的瞳仁转了转,似乎迟疑了片刻,跪直身子,朝窗外看过去。
一只麻雀蜷在院中的枯树下,翅膀上沾了厚厚的雪,大概是受伤动不了了,哀哀地叫了两声,抖成一团。
麻雀又挣扎了几下,不动了,眼见出气多,进气少。
小裴忧盯着它看,冻得通红的指尖在衣袖上点来点去,看上去像是在思索。
屋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名女子走了进来,她生得很漂亮,杏眼生动清澈,但是这样漂亮的面容,又透着点儿说不出的怪。
皎皎坐在檐下,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知道怪在何处。
她的五官像是拼凑的,最明亮的杏眼,细细的蛾眉,朱红水润的唇,每一处单看上去都是极美的,但是放在一处,无端有些不协调。
听到响动,小裴忧转过身来,叫了一声母亲。
皎皎记起原书中说,裴忧和母亲在民间生活十余年,那么,眼前这女子应该就是裴忧的生母,沈绿衣。
沈绿衣仿佛没有看到小裴忧被冻得发乌的唇,眉眼含笑地在竹榻边坐下,摸了摸他的乌发。
“今日的经书背完了吗?”她柔声问,像是天底下每一个关切孩子的母亲一般。
“背完了。”
“这很好,”她伸出手来,“背给我听听。”
小裴忧伸手去够窗边的经书,目光在那只快要冻僵的雀鸟身上停了一瞬。
他的指尖刚触到经书,手腕陡然被一只手抓住。
沈绿衣的唇边依旧含着笑,盯着那只雀鸟看。
雀鸟还在挣扎,沈绿衣忽然抬起手,固定住裴忧的脖颈,不许他移开视线。
“就这样背吧,”她轻轻地说,“它要死了,就当给它诵经超度。”
小裴忧漆黑的瞳仁转了转,然后背起了刚才的那段经书。
在他背完的时候,那只鸟雀也停止了挣扎。
沈绿衣忽然笑起来,笑声陡然拔高,在这个冬日的黄昏,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她握着裴忧的腕骨,翻转过来,上面的铃铛声响个不停。
“它死了。”
“这样脆弱,它其实是该死的。”
“你在行善,你帮助它死去了。”
“行善,对,行善...”
皎皎看着面容变得扭曲病态的沈绿衣,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小裴忧抬起漆黑的瞳仁,过了许久,重复了一遍:“它死了。”
沈绿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站起身来往外走。
她离开后,小裴忧放下手中的经书。
他推开门,穿过漆黑的长廊,蹲在那只死去的山雀面前。
山雀已经冻得僵硬,只剩一团沉沉死气。
苍白的小手张开,将山雀托在掌心,轻柔地替它拍去绒羽上的雪粒。
“别怕。”小裴忧歪着头,瞳仁动了动。
他伸出手,拔下一截山雀的尾羽。
“别怕,我帮你把它收妥帖。”
凛冽的北风卷着雪粒,呼啸着穿过庭院。
小裴忧的发带被风吹得乱晃,他托着冻得冰冷的尾羽,眉眼柔和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