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里来?”
“申城。”
“申城——为什么来临崇?”
“因为临崇缺老师。”
很简单的一问一答,老爷子也没表现出高兴不高兴,就这么在院子的石凳子上坐下,周围满是晒好的苞谷,尹南踮起脚跟小心翼翼地挑地方下脚,到他跟前去听现在各年级的课程进度。
好在带了备课本,不然她这课本上笔记写得密密麻麻,还真没地方再勾画。
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席朝暮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云若立刻跑到屋里端出个有她脸那么大的杯子,里面泡着一些或大或小的叶子,茶水偏烫,席朝暮接过喝了一口,朝尹南摆摆手,是赶客的意思。
尹南起身道别,小云若追上来,依然是很吃力地说话:“尹,尹老师,你真的……签,签了三年,吗?”
“对呀。”
小姑娘咧开嘴笑起来,尹南弯下腰把双手搭在小女孩儿肩上:“没事儿,慢慢说。”
“那,那就是三年……说好的,三,三年。”
“当然了,是三年就是三年。”尹南轻轻笑了笑,这会儿她并不明白这个三年是什么意思,给小姑娘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捧着记好的笔记往回走,云若想给她带路,尹南伸手指了指浮翠处烘托的檐角:“爷爷好像还在咳。”
云若看了看她,往后退了几秒,最后朝她摆摆手,小跑回院子里去了。
旭日行至中央,雾气散去大半,尹南按照来的路线走,靠里边的左手抱着教材,右边的手往上抓住落下的藤蔓,贴着山壁一点一点往前挪。
再往外一点是一道坡,被枯黄的竹叶铺了个严严实实,看不清底下有什么。
之前涂好的花露水似乎根本没用,蚊子给她手臂脚腕咬了不知道多少个包。
人总是这样,尹南想。
只要是自己做的决定,一开始千般万般好,时间久了再细软的丝绸也有崩坏发旧的时刻,再完美的作品也能从里面挑出骨头渣子来。
她告诉自己往前走,慢慢地熟悉了就好了。
路还很长,她一开始往这边走没发现,往回走看到学校的北面有一处钢筋水泥建筑,估摸着有几里距离,修得很高,所以很显眼。又并不是那样有设计感,像是在一片碧绿色的树林和金黄色的庄稼中平白卧了个厚墩墩的灰白色箱子,怪异,违和,让人心生疑惑。
哪里来的这么奇怪的建筑?钢厂还是别的什么工厂?
尹南眯起眼睛看了看,确信没有找到什么排污大管道,更加觉得有些稀奇。
她的脚步没有停,陡然间从左侧的密林中窜出一只灰黑色的活物,尹南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攥紧右手握住的藤蔓,往边上躲了一下,一脚踩了空,结果回过神来整个人都挂在了藤蔓上。
幸好,教材没掉。
尹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抬起头,看到那只活物跳了几下,不知怎么,突然不动了。
原先的密林里走出来一个男人,看着是个练家子,身量高挑挺拔,纵身就从近三米高的岩石上跃下来,原本是想去看那只动物,听到尹南窘迫的一句“你,你好”,抬起眼,眉宇间显得凌厉而疏离。
她好像见过这双眼睛。
尹南脑子“叮”一下放空,觉得自己此刻手脚并用挂在藤蔓上的尴尬处境不亚于那天学了一家三口以及一条狗的口技。
见男人在看她,尹南立刻移开视线,支吾着又喊了一句:“裴博士?”
对方抬头,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顺手捞起一旁的另一根藤蔓抛过来:“接着。”
“接不了呀!”尹南抿起嘴唇,“我不能松手……这些都是教材,还有我的备课本。”
是她准备了好几个月的心血。
这话在这种情境下说出来会显得有些矫情,尹南自认不是个健谈的人,但这样的情况让她不得不开口:“那个……我是新来这里支教的老师,这些书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明天我就要给孩子们上课了。我……”
尹南后面的话带了些哭腔,面前的男人只说了一句“你别担心”。
他先半蹲下,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个折叠式的铁笼子把那只动物罩住,挂上金属锁,随后站起身,一手攀在身侧的树干上,一手伸过来。
“啊?”尹南慌神。
“给我。”
“什,什么?”
“书。”
“哦哦哦。”尹南立刻反应过来,右手仍然紧紧抓住藤蔓,左手格外小心地将书挪过去,眼睛紧盯着这些课本,生怕出现一丁点儿差错。
好在这只手很稳,她要加上手臂才能抱住的书男人一个手掌就能拿下来。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布料,应该是衣服,将她的书隔着这层布料放在泥地上,随后又伸出手来。
尹南只听到他说了一句“当心”,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拉了过去,甚至由于她右手握得太紧,藤蔓“啪”地一声断在空中,脚落了实地,但是由于惯性的作用她整个人都朝男人扑了过去。
一只手摁在她的额头上。
定格。
站稳了。
……救命!
才六神归主的尹南觉得自己快尴尬得七窍冒烟了,这是什么诡异的情境……将要投怀送抱结果被人一只手挡在一米开外?
“回宿舍吗?”
“回宿舍。”
“那你跟着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