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哪里啊?”眠雨脱口而出。
季青雀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道:“……我娘的陪嫁。”
跨越千山万水,十数年岁月,从江南远道而来的嫁妆。
季青雀的母亲姓崔,不是京中人士,据说季宣当年游学江南,行至宛平,恰好遇见踏青游春的崔玉娘,佳人乘春风,娇美不可言,他一见倾心,第一次不顾家族颜面,娶了出身商户的崔玉娘。
当然,崔家不是寻常商户。
崔玉娘嫁来盛京时,嫁妆的丰厚轰动一时,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仍然为人津津乐道。
寻常人嫁娶,不过几十抬嫁妆,再富贵些的,也不过一百来抬,可是崔徽嫁女,前一抬嫁妆进门了,最后一抬嫁妆还没上船,走水路抵达盛京,光是从岸边送进季府,便花了半月有余。
有人说这崔徽莫不是怕女儿受委屈便把整个家都搬来了,却被人笑着摇头反驳道,这点财物,还抵不过崔徽一根小指头。
崔徽是宛平首富,仁侠好义,挥金如土,据说麾下养着三千门客,皇上昔年南巡江南,便在崔徽宅中落脚,是跺一跺脚整个江南都要颤一颤的豪横人物。
崔徽一生攒下偌大家业,却只生了一个宝贝女儿,自小便捧在手心里娇养,想着日后坐产招婿,必让他的独女一生快乐富贵,不受半点委屈,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她偏生喜欢上了盛京里的世家子弟。
若是寻常世家也罢了,崔家泼天富贵,不愁崔玉娘婚后不能家族和乐幸福美满。
这世上钱办不到的事情,很少很少,即便有,那也只是因为钱不够多。
可是崔玉娘偏偏喜欢的是季氏的人。
季家先祖季平山昔年随开国皇帝李起兵,所写的讨贼檄文一出,天下震动,四海无不争相响应。
天下太平后,季平山又率先上书重开科举,广选官吏,恩泽黎民,随后前往泽山开白鹿书院,季平山亲自担任院长,不分贵贱,有教无类,广收天下学子。
季氏是天下文人之师。
便是当今皇上,见了季氏,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先生。
这便是钱也办不到的事。
崔玉娘性子天真娇纵,盛京里有人瞧不起她出身商户,她也瞧不起那些人无几个钱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出门交际几次后,索性闭门不出,也少与那些循规蹈矩的妯娌往来,只和丈夫吃茶赌诗游山玩水,若在心里有了不痛快便和丈夫哭闹,直要季宣哄的她喜笑颜开才罢休。
她一辈子率性而为,闺中有把她捧在心尖上的顶天立地的父亲,嫁人后又有爱她护她人人艳羡的丈夫,她伤心了就哭,开心了便笑,生气了便发脾气,不想见谁就不见,一生都未受过委屈,也从未为钱财发过愁。
像她这样一生也不必忧愁任何事的女子,这世上难再有。
这都是季青雀听旁人说的。
崔玉娘生她的时候伤了身体,没能活过当天晚上。
季青雀坐在朴素干净的农舍里,神色恍惚,眠雨张了张口,还是闭嘴不语。
半晌后,季青雀的视线才缓缓从虚空中转到地上,对在几步外立着的高瘦男人吩咐道:“你走近些。”
“是。”
高瘦男人一身粗布衣服打扮,四十来岁便鬓边缕缕花白,一副阴沉模样,放在人群里半点不起眼。
若不是他亲口承认,季青雀决不能认出他就是崔徽安排给她娘的人。
“你叫什么。”季青雀问。
她当真不记得了,这么多年,她连自己院子里的人事都忘的一干二净,又哪里记得远在京的母亲陪嫁。
“回大小姐,我叫崔羽。”这高瘦男人平静道。
“崔羽,我记下了,”季青雀缓缓道,“羽叔,坐吧。”
崔羽眉头一皱:“大小姐,不可。”
那边眠雨早就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季青雀左下方,季青雀淡淡道:“羽叔,坐吧,我有事和你相商。”
莫非大小姐遇到了什么难处?
怪不得出城来寻他们。
崔羽神色一肃,转身合上门窗,不再多言,也不问为什么,挺直腰杆坐下,沉声道:“大小姐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