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焚城(1 / 2)我见小侯爷多妩媚首页

安乐长公主瞟了一眼满脸端庄的张皇后,心里不屑地冷笑一声,她眼角一挑,也笑起来:“阿平,你来的正好,快来给阿姐评评理!”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呼小名,嘉正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又干什么了?”

“什么叫我又干什么了,”安乐长公主哼了一声,“你的好太傅真是有个好女儿,我不过听说她弹琴弹的好,想看一看是不是真的而已,结果她就弹这么一首曲子来气我。你的太傅我碰不得,连他女儿都可以来欺负我了?”

嘉正帝性情温和,却并不愚蠢,他非常了解自己这个姐姐的性格,一听就知道她又在胡搅蛮缠,心里不由得后悔起自己怎么跑来惹了这等闲事,只好硬着头皮道:“阿姐,不是挺好的吗,比那些伤春悲秋的曲子动听多了。”

安乐长公主不依不饶:“你懂什么!好好的一个花神节,大家都快快乐乐地过节,偏她要弹这么一首曲子扫大家的兴。况且连你都不知道名字的曲子,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首上不了台面的曲子罢了。”

“阿姐……”嘉正帝长叹一声,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是他年幼时受这个姐姐保护良多,感情极为亲厚,无论如何也不愿当众驳她颜面,嘉正帝心里无奈,一边转过头,向独自静静立在场中的季青雀看去。

安乐长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她知道这就是嘉正帝准备让步的意思。

嘉正帝稍作犹豫,还是开了口,以长辈的身份温和地询问道:“是季太傅的大女儿吗……”

“圣上。这是我季家的焚城曲。”

季青雀直视着嘉正帝,她并不畏惧,那张苍白淡漠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

一片哗然,嘉正帝哑口无言。

当年季平山辅佐李贤起事,他认定李贤是能够结束乱世的贤明君主,故而率族前来相助,季平山唯一的弟弟季平川奉命守卫泗城,被大军围困足足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季平川坚守城头,鼓舞士气,以琴音宣告自己与泗城同生共死的决心,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兵,只要听到城楼上琴音响起,便知道主帅仍在。

后来季平川身中三箭仍然不离城楼,坚守城头督战,那虽然一介书生却悍不畏死的身影,激励着泗城守军一次次打退敌军进攻。

琴在人在,人在城在,城在则李氏不亡。

泗城就这样在几乎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坚守一个月,失守当日,季平川下令开城放走百姓,自己依然独坐城头,焚香沐浴,焚城而亡。

火海里琴音袅袅,直上九霄。

这就是季家的焚城曲。

开国诸位功臣,论起贡献,文鬼季平山与武神谢不归不分伯仲,一文一武,左膀右臂,可是谢不归以布衣出身终登高位,季平山举家拥戴李贤起事,等到天下太平时,偌大季家除了季平山,便只剩下了三个女孩儿。

壮烈至极。

李贤自认亏欠季平山良多,故而下令封季家为天子之师,历代子孙但凡称帝者,皆需对季家家主执弟子礼。

这段开国历史连大齐的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季平川于火海从容焚城而死的气节更是让无数读书人心驰神往,赞叹不已。

嘉正帝苦笑一声,这叫他如何开口,季家为了李家江山满门忠烈,若他真欺负他季家的一个小姑娘,怕不是还没走出洗墨池就已经被天下士子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了。

这小姑娘真不好惹。季宣这么个老实人,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女儿?

嘉正帝心里无奈,便听见他姐姐一声不甘心的声音:“纵使如此,好好的节日,你弹这样悲壮的曲子,本来就居心不良。”

……哎哟喂。要不是瞧着自己是堂堂九五之尊,大庭广众之下,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天大概率会被御史用厚厚的奏章砸脑袋,嘉正帝差点想捂脸跑了算了。

果然,那个迎风便可以飘然而去的季家姑娘直直盯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深不见底,她一字一句,轻柔地说:

“陛下,季家当年焚城之时时,城中还有他十四岁的女儿,没有粮食,饿死的。长公主令臣女奏乐取乐,公主之命,不敢不从,只是臣女想起那宁死不肯出城逃走,发誓陪父亲坚守泗城的那位季家先祖,心里到底觉得惭愧。”

嘉正帝左等右等,身边的人偏偏都像是忽然哑巴了一样,最后他只能自己硬着头皮问道:“惭愧什么?”

季青雀轻轻叹道:“惭愧自己贪生怕死,竟忍辱偷生。臣女无德,辱没季家良多。”

嘉正帝冷汗都下来了。

他本想打个马虎眼,糊弄成女子后宅玩笑之事,但是她这句话一说出来,立刻就变成他这个皇上纵容姐姐逼迫功臣之后,死这个字可太严重了,有才名有风骨的清流嫡女,飞扬跋扈的皇帝长姐,两厢对比,他这是又要被天下士人骂的狗血淋头的节奏啊。

一想到那些雪片似的洋洋洒洒的奏章,那些膀大腰圆的御史会怎么一天三顿饭地骂他,骂的他仿佛是个愧对列祖列宗的昏君,不冲上尧山去跪祖庙磕两百个响头就对不起天下苍生,嘉正帝顿时眼前一黑。

他余光瞟见安乐长公主还要说话,立马对吴无忧使眼色,吴无忧脸色一僵,苦着脸叫人上去捂住安乐长公主的嘴,将呜呜乱叫的她快速地拉了下去。

嘉正帝长出一口气,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一睁眼发现眼前还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望着他,又是一僵。

他咽了咽唾沫,摆出最和善慈祥的表情,宽慰道:“倒也不必如此,孤与你父亲虽为君臣,也为师生,更是朋友,你也可叫孤一声伯父。”

小姑娘垂下眼帘。

嘉正帝鼓足勇气,再接再厉:“安乐长公主……她性情不拘小节,与盛京诸多人事还有些不适应,我知你聪慧宽和,不要同她计较。”

小姑娘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有戏!

嘉正帝精神一振,继续道:“安乐长公主虽然喜好玩笑,但此事她确实有些不知分寸,孤自会罚她,侄女莫要伤心了。”

嘉正帝满怀期待地看着季青雀,幻想着她立刻喜笑颜开谢主隆恩,御史冲着他对得起小姑娘的份上可以少骂他几句。

结果季青雀只是朝他行了行礼,眉毛尖都没动一动,还是那张清艳素淡不动声色的脸庞。

嘉正帝急的满头大汗,绞尽脑汁,张皇后出声笑着说:“季大姑娘受了委屈,自然不愿理你,你还说那么多,平白惹人家生气。”

张皇后又扬眉微笑:“好姑娘,我一见你便喜欢,听了你的琴,更是心里感慨,思前想后,刚得了一件东西,正好送你。”

她从手腕上褪下一圈白玉镯,这白玉镯白如雪,偏生上面还浮着几段水墨般的细线,隐隐如山水白描,美不胜收。

季青雀要推辞,张皇后笑着摇摇头,一面将镯子替她戴上,一面笑道:“我也不算送你,不过是替镯子寻个主人,你可要善待我这支镯子,磕了碰了,可别怪我小气。”

季青雀端端正正行了礼,道:“多谢娘娘。”

“行啦,都愣着干什么,继续奏乐!”张皇后回过头,笑着看向众人,一边对嘉正帝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