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此次过来本意是为了看看应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虽然高中,然而现如今也不过区区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而已,人微言轻,在朝中还未扎下根基,对应大人而言不成气候。
沈氏与应家二小姐一出现,他就觉出不对,没想到应大人竟想把亲手断掉的翁婿之缘又给续上。
实在是……
他尚未开口回答,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
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逆着光初时没能看清对方的表情,只那双眼睛,即便在阴影里也透亮得让人心惊。
看清来人,应永年语调陡然拔高,“谁让你来的?回房去!”他一边恼火下人没把大女儿看住,一边触怒于应如这个时候出现扰了他的计划。
简直专门和他对着干!
适应过来光线的明暗,江晏的目光扫过应如与她旁边的应姝。一个素雅,全身只两样不起眼的银饰妆点;一个富贵,簪钗环珮不逊于皇亲贵胄,对比之明显,让人怀疑究竟谁嫡谁庶。
“说完就回房。”应如仰起头,神色坚毅美目凌然,让江晏的视线不自觉在她那双眼睛上加重几分。
开玩笑,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更何况江晏就在这里。
应如朗声一字一句,“陆家公子,女儿不嫁!”
像自沉闷的谷底冲破云霄,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在场所有人呼吸一滞,仿佛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如同石子击穿蜂巢,迅速引发蜂群的轰鸣。
应永年嘶声暴呵,“混账!定下的亲事岂能反悔?”亲家可是当朝大都督,陆家一门又深得乾朝子民爱戴,只有人家退姓应的亲,断没有姓应的退人家的亲。
沈又栖瞥一眼毫无惧意的应如,眯着眼睛笑意更浓,“大姑娘这是没想明白,陆家满门忠烈又圣眷在身,陆二公子更是风流倜傥,年少有为,大姑娘嫁过去必能夫妻琴瑟和鸣,好得不能再好。”
应姝正等着心上人的答案,关键时刻却被应如打了岔,忍不住开口,“这种事姐姐何必非得挑贵客在的时候提?当真失礼!”
失礼吗?失礼就对了。
应如无视沈又栖与应姝的打岔,视线越过江晏直指应永年,“只要讲清楚说明白,想必陆家也不愿意强人所难,父亲,女儿不嫁!”
“嫁与不嫁由不得你!给我下去!多说一句家法伺候!”应永年的声音几乎从喉咙里挤出来,眼前的情况比让他拉下脸给自己小女儿说亲更激愤。他几乎确定应如就是因为心在江晏身上才不愿嫁去陆家,否则怎么之前退婚的时候不反对,说亲的时候也不反对,偏偏江家小子中了探花跳出来?
以为江晏入了仕就能给姓江的撑腰?绝无可能!
应如还待开口,江晏侧身朝应永年行礼,“侄儿无意打断,只此次过来有一事打听,还望姑父解答。”
他这一出声,应永年稍稍冷静下来。混迹官场多年,早已炼出喜怒不形于色的能耐,偏偏在有关江问琴的事情上屡屡失控。
“让贤侄见笑了,何事?”
“侄儿想知道姑母当前在何处调养。不瞒姑父,侄儿与同科进士关嘉玉交好,其祖父乃上京城名医关咏绪。侄儿有幸得见关老,他老人家已答应替姑母看诊。”
江晏点到即止,态度恭谨又温驯,一时间教应永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关咏绪成名已久,因年事已高,不问诊多年,能请得动的大约也只皇亲国戚,没想到江晏居然能让这样一位当世名医同意看诊。
江问琴就在后院,若彻底撕破脸没结成姻亲,哪怕同在上京城,一辈子不让姑侄见面也不是不能。偏偏小女儿想嫁江家小子,若有朝一日成了翁婿,阻碍得了一时,阻碍不了一世。
应永年稍加计较便想出应对之策,“你姑母不日便会回府,届时贤侄可愿上门一叙?”
“如此便有劳姑父。侄儿来之前与嘉玉兄有约,就不打扰了。”语毕,江晏行拜别礼。
没想到江晏这就要走,应姝忍不住唤他,“江晏哥哥!”
唤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问对方愿不愿意娶她?这哪是闺秀问得出口的话?可明明刚才江晏哥哥就要回答了,偏偏被应如打扰。
沈又栖赶紧扯扯应永年的衣袖,示意他这当爹的把该问的话问完,别让孩子为难。
应永年这会儿已经积了满腔怒火,脸颊肉抽了又抽,偏要装出和气的模样,“刚才老夫的提议,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侄儿暂无成家打算,多谢姑父美意。时辰不早,恕侄儿先行告退!”说完,江晏再行礼,转身朝前厅门外走去,其背影去意之坚决,仿佛真的只为打探姑母消息,目的达成,则一刻停留的必要也没有。
满心期待的应姝听了这回答,急得皱起脸就要哭出来。暂无成家打算也可以先定亲啊,她能等没关系的!
应如在江晏迈过门槛之际顺滑转身。
是时候离开,功成,身退。
“贤侄留步。”应永年开口挽留。
江晏闻言扭头,只见应正面对面望着他,纤长的身形半影笼罩,如烟如雾,仿佛一道无形的人墙隔开前厅里的应永年、沈又栖、应姝三人。
全然不似一家人。
“让丽柔送送你。”应永年说出沈姨娘悄悄指使他说的话。
“姑父无需客气……”
江晏话未说完,沈姨娘已经推了推一旁的女儿,“还不去送送江大人。”
应姝醒转过来,娇娇怯怯,“江晏哥哥,丽柔送你。”
话到这里再拒绝,就有些不识好歹了。江晏住了嘴,却见应如正抿唇浅浅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