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第一次与江晏这样对视。
没有自然而然的、让人舒服的目光回避,反而顺从地等待对方从心灵之窗泄露出蛛丝马迹。
这样的情绪坦然相见,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应如没能坚持太久,很快挪开视线,在脑海里唏嘘感叹,“系统,他太会了。”
难怪应姝和小郡主把持不住,简单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到江晏这里杀伤力恐怖。
系统安慰,[没有没有,目标人物顶着那样一张脸,才让宿主产生错觉。]
也是。
应如深吸一口气,扭头眼神落至虚处,语气蓄着难掩的落寞,“后半句是,‘我会难过的’……”
江晏许久没有开口,应如等得有些按捺不住。刚才那句话四舍五入等于告白,江同学难道没有点表示?
“知道了。”
忽然而至的回答打得应如有些不知所措。什么知道了?知道什么了?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呢。
“多谢表妹解霁颜之围。”
应如抬起头,江晏竟躬身给她行了谢礼。
所以不仅不生气的意思?反而要谢谢她?
应如忙曲身回礼岔开话题,“此次有郡主追兵在,不能同表哥好好逛逛庙会,实在可惜。”她其实还挺期待春桃说的几个好玩项目。
江晏抬眸扫向侧方民居房檐下挂着的一对纱灯。圆形的腰身上绘有一树红梅,蕊瓣明艳、枝干苍劲,相比寻常的纱灯多了几分意境。想必这一家人对灯笼有着独到的审美。
“想一次看遍整个上京城的庙会吗?”他收回目光落在应如脸上。
纱灯的光只能照清灯身方寸之地,女子的脸庞笼着层仿佛随时会隐匿进黑夜的暖黄,正因为看不分明,反而显出那双望向他的眼睛因兴奋而发亮,专注且深情。
江晏忽然想到关嘉玉说的那句“因为眼神”。
切实如此。
“想吗?”他复又问。
嗯,应如点头。
*
沿着正阳街一直向北,离皇宫不远处,伫立有一座弃用的阙楼,那是前朝留下来的遗迹。
因阙楼牵涉帝王威仪,故当今天子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对皇宫做修缮,其中一项工程就是单独修建了三出阙。
新朝新气象,前朝的单阙作为亡国警醒,上锁弃而不用。
穿过小半个上京城来到正阳大街,应如眼睁睁看着江晏不费吹灰之力徒手打开巴掌大的铜锁。
她紧盯着江晏双手不放,怀疑此人无所不能。
十指修长如玉,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技能未被发掘。
砖木结构的建筑高耸,应如跟随江晏来到阙顶。
阙楼虽年久失修,却仍然能看出建造者当初的匠心独到以及为拥趸皇权而作出的投入。时隔多年,各处依旧鲜艳。
应如手握漆红雕栏远眺,整个灯火通明的上京城就在眼前,她突然就明白那句“一次看遍上京城的庙会”是什么意思。
从阙基向外伸展,家家户户亮起的纱灯驱散黑夜的寂静,哪怕遥远的城门口也能瞧见星点光亮。
这是乾朝最繁茂的城池,是集政治、经济、文化于一体的中心之都。
放眼望去,夜市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甚至仿佛能听到热闹的声音乘着风扶摇直上,吹入阙顶应如的耳朵里。
整个上京像一副画卷铺展开来,千家万户尽收眼底,江晏真的让她一览上京不夜城。
“真美……”应如梦呓般脱口而出。这是只有在影视剧或者梦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即便曾生活在物资更加丰裕的位面,然而眼前的景色却自有一番厚重壮观。对它由衷的称颂,是刻进基因对美的感受,是相似的审美认同。
江晏的目光从灯火四野到应如的眉眼,静候一旁没有开口说话。
美景当前,无须赘言。
“表哥,谢谢你,我很喜欢这里!”应如感受着手心里雕栏的肌理,第一次觉出些真实。
时至今日,她偶尔还是会恍惚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即将迈入死亡,临终前不甘心的梦。
因为渴望度过余生,所以大脑拟造出一场穿越位面的幻境。在幻想里她可以自由奔跑呼吸,拥有一具虽然算不上强壮,但却健康的身体。
应府里的一花一草,周围人的喜怒哀乐,曾让她觉得仿佛架在空中,脚踩不住实地。然而此时此刻,站在阙楼之上遥望整个上京,她忽然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与江晏共天地,与眼前的风景同呼吸,而万家灯火里的每一个家庭、每一条生命,都鲜活得好像她此刻的心情。
这就是她要度过余生的地方,与她“前半生”待过的世界一样美丽。
身旁的女子凭栏张望,眼尾唇角含笑,仿佛随时要融入赤褐与玄色交汇的天幕,又或者灯火阑珊的远方。
发自内心的欢喜,能通过身体的每一个细节传达。
“表妹和姑母这些年,在应府过得不好?”
江晏的忽然开口让应如收敛起心神。
她转过身来面向江晏,眼底的神色转为担忧,“至少不能做到与姨娘和妹妹一视同仁。父亲始终对母亲和我抱有敌意,若若无能,没能弄明白其中原因。”
想到应夫人那孱弱瘦削,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的身体,应如心中揪紧。
比起挣扎求生的病人,应夫人更像在放任自己走向慢性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