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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纪狩十六年。

河西边陲的小破酒馆里,两个当值的雁字军煨在炉旁烤手。老板捧来一坛酒给两位军爷暖身,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话,老板揣着手倚在柜上犯懒。

关外的风掠过荒野,纸糊的窗衣四面漏风,像是鬼哭。

年轻的小兵胆子小,听得汗津津的,忙推那年长的老兵嚷嚷着要回营。老雁打了个酒嗝,一把将小兵摁在酒桌上,推开窗户拍着胸脯喊到:“咱们男子汉顶天立地,平生没做过亏心事,半夜就不怕鬼敲门。”

暖融融的小屋陡然被寒风灌了个透心凉,烛火跳了两下霎时灭成一缕轻烟。见小兵把自己裹得像个鹌鹑,老兵直笑这小子孬。

调笑的话还没说出口,忽地仿佛听见有微弱的声响,像是铁索拖在冰凉的石头上,也像是一锤一锤凿在铁板上的动静。

远远地,慢慢的,正朝着这座小酒馆缓缓靠近。

望着窗户外头一望无垠的黑夜,想起前些日营里那起装神弄鬼的兵油子讲过的没头没脑的鬼故事,心里也忍不住发毛。忽地腿上一沉,老兵心中咯噔一条,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孬种也听见这古怪的动静吓得一把抱住自己大腿哆哆嗦嗦求菩萨保佑。

老兵骂了句娘,抓过长木仓提起灯推门而出,骂骂咧咧走出门去看是什么人夜半三更装神弄鬼。

刺骨寒风直扑面门,刀刮一般脆生,空旷的原野四下无人,只有身后的小酒馆宛如缀在深夜的一颗星子。

喀喇喀喇的声响像是一把斧子每一下都凿在老兵心上,老兵借着长木仓和灯笼的胆大步朝着古怪声响传来的方向赶。

人都是这样,一时贪生怕死不足为奇,千年的王八万年龟贵就贵在一个知好歹、避祸事;死的早的,都是这样好奇心旺盛八字又不硬的主。

老兵的脚步越来越快,跳动的灯影在长长的夜幕翩飞,老兵仿佛感觉不到耳朵的疼,只听得见那有规律的喀喇声。

喀喇、喀喇……终于停了下来。

昏黄的灯影中映出一方斜斜的影子。

是个小孩。

老兵悬着的心终于稳当了下来。

但再看一眼影子,老兵的心又是咕咚狠跳一下。

那方影子中,少年的胸口插着一把窄苗刀,从后心贯穿前心。

老兵咽了口唾沫,强忍住呼之欲出的一声嚎叫哆哆嗦嗦把灯笼望前方伸了一寸来长。

暗黄的灯火里,佝偻着身子的小孩缓缓抬起头看向老兵。

他头顶一方襦巾,没有血色的脸上悬着两只灰白的眼珠,溃烂的颧骨挂着一缕半稠的血浆。瞧见老兵的灯笼,小孩歪了歪脑袋,乌青的嘴缓缓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光。“

“我要……光”

小孩突然裂开嘴笑起来,硌剌剌的笑声听着仿佛是一条虫在蚕食腐肉,老兵终于看清小孩被铁链锁着的脚腕上生的都是大片尸斑。倒春寒的风抽醒了僵立的老兵,他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小孩不是人,再没了之前撑起来的胆气,老兵大叫一声扭身拔腿就跑。

小孩朝着他跑走的方向歪了歪脑袋,盯着渐远的灯笼瞧了很久。

“我……要……光。”

倏地一下,小孩灰白的瞳孔涨成血红色,血迹斑斑的两肋伸出两只鹤翼一般的触手,小孩伏在地上,宛如一条虫一般蠕动,朝老兵追来。

身后锁链碰撞的声音是一道催命符悬在老兵头顶,出了一身冷汗又被浸在风中,此时早已腿脚发软,挂在耳畔的风也像是无数只鬼手在揪他。

不远处的小酒馆灯还亮着,两片迎客幡像是老兵的救命稻草,他连滚带爬跑到了就关门口,刚要喊“救命”,人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个字都蹦不出喉头。

老板伏在柜上,脖颈汩汩渗着的血落了一大片雪白的墙,两只眼还圆睁着,仿佛讶异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那个胆小的士兵脸面朝下趴在地上,后心插着一支箭,箭尾暗金雕刻的九头玄鸟异常刺目。

杀人的一只脚还踩在小兵头上,对于闯进来的老兵,凶手没有一丝慌乱,掏出丝帕轻轻擦掉手背沾的血后把拔下了箭。

“你……你们是……”

凶手像是极有兴趣似的瞧了一眼他,对他晃了晃手里的箭,噙着笑意道:“认得这支箭?也好,死个明白。“

老兵刚要开口讲些什么,猛然听得身后一声渗人的怪叫,再扭头看时,那个全身雪一样白的小孩咧着张到耳后跟的嘴已经扑向自己的面门。

那凶手拾起抹布拭去柜台上一滩血,小孩抱住老兵脖子猛啃一口,只听那老兵一声惨叫,颈子霎时抛洒出一痕血,飞溅在那凶手衣袍上,沾湿一片暗纹石斛。

凶手皱了皱眉,有些不悦,轻“啧”一声,暗纹石斛染上血迹,银丝在浓稠的血色里有些突兀,像是一场不能见天日的不归心事被扯到烈日下暴晒,显得有些扎眼,他的眼里划过一线心疼,转而消失,一下一下轻轻拭去血迹。

动作非常轻柔,像是怕刮伤了石斛。

等他擦完血,老兵早断了气,开膛破肚横在地上,两只眼珠死不瞑目盯着他,想不通为何会突遭横祸般,要一个回答。

那凶手压根不发憷,异常平静的看着小孩如同一只发狂的饕餮把整个脑袋埋进老兵的胸膛里,撕咬吞食,野兽一般,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