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莞禾睡熟了,但睡得并不安稳。
马车内终究还是狭小,容不得她倚身睡下,只得支着胳膊,不大舒适地撑着脑袋,身子更是隐隐有一股燥热之感。
雨后的气息总是潮湿的,清风拂来的那一刻,她的意识才朦朦胧胧清醒了少许,稍一松动,却发觉手臂仍是酸软无比,先前为了清醒而拧疼了的那处还在隐隐作疼。
正是这份密密麻麻的酸疼,才让她失声低吟了一下。
本是无意之举,原本垂下的帘子却被豁然掀开,一阵凉风灌了进去,陆莞禾不由身子瑟缩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抬眸。
一抬眸,便撞入了一方如静潭一般的黑眸。
在那方波澜轻动的瞳眸里,她甚至能清晰地瞧见醉得满面通红的自己怔怔的模样。
陆莞禾有些失神,脑子更是被醉意涌上而变得沉沉的,各种也不太受理智的控制,身上的燥意使她顾不及其他,只凭自己的心意而动。
她缓缓地朝谢席玉伸出了手,声音细不可闻:“阿玉,背我。”
她的声音很低,还带了点吃了酒后的黏糊,稍不注意,便随风散去。可谢席玉仍是听到了,他似略有诧异地松了松一侧的眉尾,目光更多了几分审度的意味。
可陆莞禾此时还是晕晕乎乎的,根本察觉不到不对,反倒是一双明亮的桃花眼不知危险地瞪大瞧着他,等了他一会,也没能等到什么动作。
璀亮的眼眸不由失望地垂拉下来,手转而扶着车边,细声道:“那我自己来。”
她醉了酒,身子踉跄地往前,作势要自己从马车上下来。
还未能动几下,她的肩膀便被不轻不重地按了回去。很快,面前挺拔的身子低了下来,清朗的月色下,男子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展露给她。
等了片刻,还未等到她的回应,谢席玉低声提醒: “还不上来?”
陆莞禾这才钝钝地回了神,手臂勾着他的脖颈,趴了上去。
他的后背不似看上去那般清瘦,反而是宽厚有力,步履稳重,没有半分晃荡。熟悉的温香真真切切透过衣物传递过来,陆莞禾本就昏昏欲睡,才被背了不久,便在谢席玉身上睡熟了,桃粉脸颊轻轻靠在谢席玉的肩上。
谢席玉能感受到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缓,夹杂着浓郁酒味的浅淡花香飘散过他的鼻尖,几分熟悉亦有几分陌生。
雨停后的海棠花被摧打得支离破碎,冷冷的月色铺洒于花间,微风一吹,飒飒落下不少至二人的身上。
海棠花瓣缓缓从肩上滑落,男人的长睫微敛,目光无意落至地面,步子却是一顿。
两人的身影交叠,极似……儿时的一次雨后。
那时他刚入陆家不久,尚还是一个瘦弱的孩子。陆家曾辅佐两代帝王,从不是只有陆莞禾一脉。他初来,因学识出众,便被陆家几个小孩所嫉恨,诬他偷盗。
借着陆家几位掌事的大人外出,他被关在一处破陋的屋子里。屋破风灌,正逢雨时,他蜷缩在角落,又冷又饿,心中甚至生出几丝怨怼。
在他快要晕过去之际,遥遥听到有布鞋踏雨而来。不多时,便有一把小红伞倾向了他。
伞下的小姑娘难掩愧疚,将手中攥着的食盒掀开,把几个自己未曾动过的小菜放在他面前。
那一夜的记忆,他都有几分模糊了。
但唯独清晰地记着,小姑娘坐在他身边,撑着一把红伞,陪他度过了整整一个雨夜。
只是次日,他便发觉了她浑身滚烫,烧得厉害。许是身子娇弱,这一晚受尽了风寒。他连忙背起她,在雨后满地的海棠里,跑了一路。
那日,她也是这般毫无防备地睡晕过去,今日也是如此,心境却不复当初了。
他的眸光暗了少许,复又提步往海棠尽头的小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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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霁,拂晓的晨光透过窗沿洒在半张芙蓉面上,连卷密的眼睫也渡上了浅浅的金光。没过多久,轻薄的长睫颤了颤。
陆莞禾缓缓睁开眼,见头上的竹纹淡青罗帐,神志仍有几分恍惚。
少顷,她适才还有几分混沌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利索地坐起身。过了一夜,到了现在,她仍有些不真切的感觉,额间虽有一阵钝痛,但她没想到谢席玉同意留下她了。
陆莞禾掀开被褥,足尖微触,小心又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屋子。木格放书,盆栽新绿,连她手中抱着的被褥也是崭新暖和的,妥帖顺心,这间屋子应该未曾住人,昨日专门派人收拾的。
外头的丫鬟听见屋内有动静,拿着洗漱的水盆而入,才终于见得贵人要她们小心服侍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只见陆莞禾一身海棠绣边的底衣,长发未着半分装饰而顺顺落至肩前,窗边透来的微光柔和地落至全身,温和静雅。
有一瞬,她们有一种错觉,面前的真是天边的神女。
“奴婢服侍小姐洗漱。”
两个丫鬟不愧是程时选来的,礼数上挑不出错落,手脚也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