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北驰说:“青鸢不在。”
“她方才不是还在?”
“方才在,现下有事走了。”
站在应摇光身后三步远“被有事”的青鸢:“……”
应摇光朝段北驰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就在青鸢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应摇光抬起手在半空慢慢摸索起来。
骤然摸到细长温热的手指,应摇光顿了一下,抬起手:“抱歉,我并非有意。”
段北驰“嗯”了一声,仍然不提醒也不动作,像个木头站在那儿。
应摇光这次直接顺着刚才的位置往下一碰,果然摸到了衣袖,她顺势握住一角。
段北驰这次看清她的手心了,白皙干净,并没有沾到不应该沾到的东西。
他低头看着应摇光,问:“怎么走?”
应摇光:“你走前面,我跟着走就好。”
段北驰不太高兴,他觉得她这像在遛狗。
但眼下段北驰又不好有别的办法,只好“嗯”了一声。
段北驰领着应摇光往外走,一边说:“你的院子里种的是桃树,可惜眼下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不大好看,等春天开花了,还可以摘来做酒。”
段北驰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在屋里待着觉得无聊,可是爱热闹些?”
不等应摇光回答,他又自己给出提议:“要不,给你买些小鸡崽来喂?”
“啊?”应摇光被震惊了,“不、不必了吧。”
应摇光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用那种一本正经的语气和似敲冰戛玉般的声音说出这么不着边际的话的啊?
段北驰忽然停步转身,隔着衣服握住应摇光的手腕:“抬脚,要上台阶了。”
“有十五级。”段北驰稳稳扶住她,“一、二、三……十四,最后一级。”
“这是什么地方?”
“梅园。”段北驰说,“眼下正在结苞,再过些日子,应该都能开了。”
“开什么颜色的花?”
“深红。跟你这件斗篷一样的颜色,很好看。”
应摇光抬手想要去碰路边的花枝,边问:“你喜欢?”
段北驰抬手给她拉了一枝压下来:“等你看到就知道了。”
“嗯,”应摇光如愿摸到花苞,很小一朵,她不甚在意道,“且有得等了。”
心病就是这样,指不定几天就好了,也指不定几年也好不了,但若是拖久了把根基毁了,后半辈子都别再想看见东西。
段北驰带应摇光在梅园走了小半圈,便领着她往回走。但出了梅园,段北驰没有往来时的方向回去,而是换了一条路。
一路左拐右拐,二人终于停下,应摇光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随后手里余温残留无几的暖手炉被取走,换了一个更加暖热的塞了回来。
“这里是我的书房。”段北驰说,“我平日若是回来了,大多时候都在这里,若是你一个人待着觉得无聊,可以来找我。”
“外头冷,先进来。”
应摇光走进去,屋子里烧了地龙,温暖的热气一下子围上来,顿时将她包了个严严实实。应摇光刚解开脖子前的系带,厚厚的斗篷就被一只手接了过去。
段北驰把应摇光的斗篷挂好,带着她到矮几前坐下,紧接着往她面前放了杯温水:“喝杯水暖暖?”
应摇光发现段北驰每次往她面前放东西的时候都会弄出些什么动静,不大,但又是她刚好可以察觉到的程度,譬如现下,段北驰放下杯子的时候杯脚跟矮几碰出轻轻的“咚”一声,应摇光立刻就能听出杯子的位置。而且,不论是上次的餐桌还是跟前的矮几,面上都是铺了一层桌布的。
应摇光不得不又叹起这个人的周全来。
这些细节之处,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个地步,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为别人做到这个地步。
知道她的身份、能从战场将她带回来,还为她治伤、派侍女照料她的起居,且不在意暴露此地并非北谅、对她温和以待、还敢让她随便进书房……如此一个胆大又心细、且耐心十足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应摇光先前拉段北驰衣袖时碰到了他的手,他手上的皮肤并不粗糙,反而像是有下人精心照料着的权贵子弟的手,这点从青鸢身上便可见一斑,青鸢平日里照料应摇光时,比她镇远将军府里的侍女还要做得仔细许多。
但他食指外侧那一面和其他手指指尖都有一层厚厚的茧,段北驰自称是大夫,平常在应摇光面前也多是一副温和却不死板的君子模样,可这样的人,手上怎么会有常年握剑之人才会有的茧?
应摇光自己也是用剑之人,她很清楚,那样厚的茧,没有十余年的日子,是磨不出来的。
应摇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抬手时,鼻端传进淡淡的血腥味。
应摇光放下杯子,把手放到桌下,摸了摸袖口。
如果此刻有人注意的话,一定会看见她浅粉色袖口上那一块突兀的深色渍迹。
那是应摇光摔倒被扶起后,手心沾到却又被她用袖口抹去的,段北驰的血。